A先生是多年朋友，九十年代起已在大陸工作，偶然才回港小住。最近見面，他給我講了個不大好笑的笑話。飯局中他跟大陸的商人談香港近況，那個商人笑說：「現在我們終於比你這些香港人更自由、更安全了。」A先生只能笑而不語。大陸比香港更自由？也不見得，但也許真的更安全。至少大陸人不用提心吊膽，害怕不知哪裏衝來一群速龍，無差別地向你射催淚彈。
我說想不到十月一日會這樣亂。A先生說：「是麼？我早就猜到了。」
「你意思是，早猜到很多示威者會在那天出來？」我問。
他答道：「不，我從沒想過示威者會做什麼。」他見我樣子有點迷惘，便繼續解釋：「在大陸住得久了，早已習慣先從權鬥的角度看事情，你這個港燦是不懂的。有中國人的地方就有派系，有派系就有鬥爭。習近平靠打貪腐而獨攬大權，你說他有沒有敵人？敵人多抑或少？香港本來就是他的權力缺口，現在還放了林鄭月娥這枚核彈，習的政敵會不利用嗎？如果你認為連香港也沒有權鬥，那麼整個中國也沒有權鬥了。」
我說：「你意思是，十月一日開槍是有預謀的，刻意丟習近平的臉？」A先生說：「沒有人會直接下令開槍的，但絕對有可能製造機會給警察開槍。你想一想：七月一日衝擊立法會，警察忍手；七月廿一日白衣人襲擊市民，警察忍手；林鄭月娥在灣仔搞對話會，被示威者包圍，警察依然忍手。那麼十月一日警察為什麼偏偏出手？是巧合？
「要平平安安賀國慶，警方絕對有能力避免劇烈衝突的，但政府不但沒這樣做，反而安排警隊高調鎮壓，那天還瘋狂發射1400枚催淚彈，難道想用催淚彈代替煙花？還有一件事十分可疑。警方刻意在九月三十日半夜修改開槍指引，分明向全港警察發放訊息：只要你覺得有需要開槍，就可以開槍，不必擔心有什麼責任。雖不是直接命令開槍，但也是鼓勵開槍，大大提高警員開槍的機會，結果也真的如願以償了。
「這樣的佈局，我不相信是習近平本人意願。我不是說習近平很溫柔，不捨得血腥鎮壓香港人，但他要血腥鎮壓，引蛇出洞，每一天都是好日子，除了舉世矚目的十月一日。假如警隊不是有心搞鬼，也是辦事不力，理應有人下台。」
我問：「反習勢力在香港有這樣強大嗎？」A先生笑說：「我很少看宮鬥劇，但人在大陸久了，發現大部分表裏不一的事情，最核心的真相往往離不開權鬥。你這種天真的香港人，當然不會往這個方向想，但我問你：憑什麼認為林鄭月娥真心想解決問題呢？
「四個月以來，林鄭月娥做的每一件事，幾乎全部會令習近平焦頭爛額。做錯一件，你可以認為是無心之失，但每一件也做錯，真有那麼巧合？幾乎所有香港人都罵林鄭無能，我反而覺得她是有心。」
我問：「難道北京不能阻止她？」A先生說：「全中國官場都懂得什麼叫『超合作』。中央下一條命令，地方政府當然不會違背，但魔鬼在細節，問題是你如何執行。過猶不及，有些事本來做七分就是好事，但地方官卻超合作，給你做足十分，你奈得他何嗎？習近平下令止暴制亂，本身沒有問題，但如果林鄭表面上制亂，實際上製造混亂，中央如何分辨？
「若特區政府真是利用警察做子彈，以示威者做盾牌，禍根則歸咎外國勢力，不是一場完美無瑕的權鬥嗎？即使本意不是為了跟中央作對，但用你們藍絲的價值觀來說，搞亂香港也有很大好處：香港越亂，維穩費就越多。有時藍絲的理論也有道理，只要把『外國勢力』換成『愛國勢力』，這幾個月發生的事就馬上變得合情合理了，對不對？」
我無嘢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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