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先嗰位客人，話要Gluten Free，問我哋可唔可以轉用另一隻豉油，點搞呢？」年青的服務員，滿臉疑惑及不解，跑過來詢問。我很明白他眼神中的那一點點不憤，畢竟近年的大學研究，已經全然推翻Gluten Free有益身心的神話，而且亦證實Gluten敏感的可能性極低，更何況是幾滴豉油，道理上應是非常安全。我跟服務員說，這等要求實在小兒科，不足為怪，做餐廳的，能辦便辦。不說道理的客人甚少，還是有的，下班宵夜時候，我說了幾個印象最深的例子，好等年青同事以後不要大驚小怪。
在澳洲招呼過史上最強的一位客人。他與一班朋友進來，遞給經理一張紙，滿滿的寫了半頁。經理嚇一跳，立即入廚房找我。花了好幾分鐘理解清楚，內容分二部份，一部份是吃了會敏感的食物，還認真地說明了身體反應；另一部份是不喜歡吃的食物，包括：無糖、少鹽、不吃碳水化合物各式炸粉、不吃肉、不喜生冷、無奶無蛋、無堅果芝麻，Gluten Free （一定啦，預咗） ，貝殼類免了，魚只要白身魚，最後，蔬菜希望多葉類，死未？天下無敵前所未見，沒選擇剩下魚柳蔬菜白烚清炒一招，問題來了，因為朋友們點tasting menu，他亦希望能度身訂造一份，經理聽到跌落地，明顯大整蠱。廚師們妖到上火星，要從頭再準備，亂作一團，最後勉強做了六道菜，那一夜的運作流程，因為一個客人拖垮，今天說起，猶有餘悸。
有人上館子甚麼也不吃，有人甚麼也要吃。十年前剛在香港開業，一對中年客人幫襯了幾次，說很喜歡我們廚師的手藝，希望每星期光顧，問，為免吃得悶，有些時候能否做一些不同的菜式給他們？我們答「可以」，以為不外是用現有材料，做一些簡單小菜，如滑蛋蝦仁，椒鹽排骨這些餐牌沒有的東西。最初兩週是這樣，後來他們再不看我們的餐牌，想吃甚麼便點甚麼，十分隨意。再後來發展為吃完一餐，點下一餐的菜，如燜鵝掌扣海參等等。便算我們肯另買材料，二人份的鵝掌，又如何去扣？而且，沒有一個廚房懂得世上所有菜式。有一次要吃八寶鴨，還帶來食譜，我們認為太過份，於是婉拒，之後他們沒再出現。想有家廚，又不肯出錢請家廚，然後去餐廳亂點一通，也是辦法。
數年前，有一相熟客人生日，訂了三圍宴客。吃完頭盤，上主菜，服務員赫然發現枱面多了數碗外賣牛腩麵。原來當中一位富家子弟，想起九記牛腩近在咫尺，於是着司機外賣過來。難得的是，這位客人大剌剌地叫服務員換上正式湯碗，如此便驚動了有教養的主人家，他不知如何是好，非常尷尬。雖然不是甚麼高級餐廳，我們還是有些規矩，至少應該先說一聲，既然當餐廳是大排檔（其實大排檔也不能BYO食物），湯碗是沒有的了，要吃便在發泡膠盒內吃吧。主人家整晚走出來向經理道歉，見着可憐。做餐廳的遇過不少無禮客人，通常是向服務員臭臉，很平常，這位連朋友及主人家也不給面子的，是絕品。
最匪夷所思的，反而與食物無關，在澳洲。有一晚與朋友吃完晚飯，回餐廳看看。客人走了一半，當我正幫忙收拾之際，一張單人枱男客人示意，我趨前，他不客氣地問，你是誰，為甚麼穿得如此這般。沒頭沒腦。我是老闆，這晚穿了一套打摺黑衣Issey Miyake，有甚麼問題？他說，這是高級餐廳，服務員及經理穿西裝打呔，唯有你是這樣子，很影響這餐晚飯的感覺。我以為是惡作劇，走開不理，最後他不肯付賬，當然不行，搞了好一會。專門找碴子的客人是有的，但不會說因為服裝不順眼，所以我有點相信，他真心感覺被冒犯。後來這位怪客在一些平台上說了不該說的話，我們發了律師信，結果他道歉。
同事們聽了，尤其最後的三宅一生事件，拍案叫絕，都說入行未深，見識少。一樣米養百樣人，因為Gluten Free要求餐廳改豉油，突然變得很有道理萬分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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