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2月22日星期日

早春佳茗:炭焙茶香 鐵觀音(蘋果日報)

■鐵觀音回甘持久,茶香在口腔徘徊不散。在潮州人心目中,喝功夫茶的地位跟吃飯不分軒輊。
早春佳茗:炭焙茶香 鐵觀音(蘋果日報) 
潮式功夫茶,小小一杯,裊裊輕煙,淺呷一口頓覺齒頰留香。潮州人喝茶,以鐵觀音為主,認為茶湯越濃,越能消脂去膩。炭焙的鐵觀音,乃舊有的製茶方法,比電焙多了幾分明火的剛猛。那獨特的回甘,以及複雜而悠長的層次感,正好體現潮州人粗中有細的豪邁個性。
記者:何嘉茵
攝影:梁志永、陳永威
「鐵觀音係最難做嘅茶,需要經過多重發酵同烘培,先至做得出好茶。」說的是王慶昌。他來自福建安溪,當地盛產鐵觀音,清末民初,那裏已是名茶之都。他是茗香茶莊老闆陳秉鵬的拍檔,多年來,在安溪挑選茶葉,監督發酵過程。採訪當日,適逢他落舖與老闆敍舊,兩人相對而坐,一邊飲功夫茶,一邊說鐵觀音。「我泡咗極品鐵觀音,啱啱好沖咗三杯,訪問前不如飲杯茶先啦!」說罷,陳秉鵬已把小杯斟滿。若要分辨是否好茶,他着我先以眼觀茶色、鼻聞茶香,然後淺呷一口。王慶昌說:「好嘅鐵觀音,至少要有十大元素。其中,茶喺手要重如鐵,如果輕飄飄就唔係靚茶;顏色要好生猛;用鼻一聞要香而穩,穩即係入口後要有回甘。」

觀茶察色

各種茶葉價錢不一,外觀分別不大,齒邊褐色、腹部綠色及葉脈黃色的品質最佳。

古法烘焙 用炭千斤

好茶,需要時間及心力。傳統上,鐵觀音需經過粗製及精製兩個過程。粗製是在產地進行,即曬青、搖青、殺青等多個步驟;精製則是由茶莊自家烘焙茶葉,把半發酵的鐵觀音放在炭火之上,加熱烘焗,減輕草青味、茶鹼味及咖啡因,藉此提升茶香。開舖至今,茶莊仍設工場,堅持炭焙茶葉。內有七個炭爐,每次要用超過千六斤炭。「呢度冬天好暖,但夏天就好似焗桑拿,每次烘焙都熱到連底褲都濕埋,仲要係有條痕嗰隻。」陳秉鵬兒子陳政健說。他繼承了父親衣鉢,十多年來,由摸炭爐、打堆、篩茶、執倉管理等通通涉獵。
焙茶靠的是經驗,沒有儀器輔助,只靠師傅的眼、鼻及手感,來分辨狀態。如果焙得不夠,茶葉沒重火鐵觀音應有的火候,便香氣欠奉;相反,若焙過了頭,不僅茶香會被破壞,沖泡後,蜷曲的茶葉亦不能伸展,甚至變得又焦又苦,只能報廢。「炭火焙茶唔係乜嘢秘密,但用炭貴,又阻地方。一個炭爐廿四小時只可以焗幾斤茶葉,快極都唔會及得上電爐。成本又高,所以𠵱家冇乜人用啦。」為何仍然堅持?「因為我哋自己都鍾意飲茶,無論係咪有人欣賞。」

粗製點滴

精製過程

電爐如地牢 一級變二級

操控炭爐需要很高技巧,看似平常,實際處處都有奧妙。「好似每次焙茶之前,都要用木刷撥灰,將炭火堆實,令到炭同炭之間冇空隙。如果有空隙,燒燒吓會隨時熄咗。」現在,越來越少茶莊自家焙茶,入貨回來便即轉賣,或用電爐取代炭爐,失卻獨特茶風。王慶昌打了一個有趣比喻:「如果夏天氣溫有攝氏三十六度,你行上高山,會覺得好涼爽,一滴汗都冇;相反,地牢唔通風又焗,隨時焗到暈。炭爐好比高山,熱力一上,味道就容易散開,同時能夠吸取炭香,但電爐係完全密封嘅狀態,焗出嚟會硬邦邦。」他續說:「如果農民交畀我哋嘅係二級鐵觀音,但焙得好嘅話,就可以將茶葉提升到一級,呢個就係精製嘅功用。如果用電爐,唔將一級變二級都偷笑。」
功夫茶,並非一種茶葉或茶類的名稱,而是一種泡茶技法,大多用上鐵觀音沖泡。潮州人愛把喝茶叫作吃茶,潮州話的「隻嗲!隻嗲!」就和吃飯有同等地位。來潮州人家作客,主人必定以茶相待,以示熱情好客。水一滾,本為潮州人的陳秉鵬像打開話匣子般,興致勃勃地大談沖功夫茶之道,如「關公巡城、韓信點兵」及「茶三走四」。「潮州人鍾意飲功夫茶,同生活習慣有關。平日鍾意飲濃厚嘅鐵觀音,尤其是請客,一定要用靚茶葉,沖出來每杯嘅茶色、味道都要均等。」
喝潮州功夫茶,要用小而淺的茶杯,不會盛滿,一口喝盡而不太澀為佳。鐵觀音並不如普洱般耐沖,一般以四五泡為限,每泡各有層次,除了關乎茶葉品種及用量、水溫拿揑及沖泡時間,茶壺形態及茶杯種類亦有影響,可謂少一點「功夫」也不行。「我以前認識一個清末民初出世嘅潮州人,佢哋沖茶嘅功夫,係呢一代人學唔到嘅。記得佢喺二三十年前,嚟我舖頭沖茶,佢有本事沖咗七八次茶,沖到每杯都一模一樣。他每日要飲五次茶,一個月飲兩斤茶葉,真係熟能生巧!一杯靚茶唔只做茶,仲有沖茶嘅功夫。」

存放講究 宜用錫罐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好茶葉需要用好的茶葉罐來保存,尤其是嬌嫩的上品鐵觀音,保鮮要求更高,存放不當,便會影響品質。走入店內,會看到一行行整齊排開的錫罐,不少更是老古董,當中最久遠的是戰前出產的圓筒形錫罐。「放茶葉最好係錫罐,罐身比較厚實,存氣好,密度高,保鮮功能一流,不過幾笨重,打開亦要花啲時間,做工亦唔平。」陳秉鵬說。
店內還有一個有趣畫面,在招牌牌匾下,有十個茶葉錫罐,其中一個特別簇新,原來當中有段古。「呢批錫罐係八十年代喺顏利隆打造,當時每個要二千蚊,後嚟有個瑞士人見到,希望買返去留紀念,出價成萬蚊,連罐連茶葉,所以後嚟再重新做過。」
1.戰前的大錫罐,估計在四十年代打造,價值難以估計。
2.六十年代訂做的不銹鋼罐,當時每個便要數百元。
3.八十年代大錫罐,由香港顏利隆打造,人手刻字,當年造價要二千元。
4.近年在汕頭訂做的錫罐,重身,造價也要一萬元。
茗香茶莊 
九龍城侯王道77至79號

啖甘味甜

潮州人愛功夫茶,和他們吃得肥濃甜重有關。昔日潮州人大多以務農為生,從事體力勞動,汗水流失,便要吃重鹹重甜來補充。鐵觀音向來剛烈味濃,茶多胃傷,吃甜有助化解之餘,亦有說不出的化學作用,所以逢年過節更愛配上甜度高的點心拌茶。
潮州甜點除了聞名的花生糖,還有綠豆糕、黑白芝麻糖、米潤糖、明糖、鴨頸糖及花生酥等。甜點如此多,全因當地昔日盛產白糖,曾是全國蔗糖生產中心。他們祭拜祖先神明,傳統祭品亦有各種甜食。
貴嶼和記隆餅家
九龍城城南道59號地下

2015年2月15日星期日

覺今是而昨非(李怡)

覺今是而昨非(李怡)

雖已離開左派陣營三十多年,直到現在還是有人拿我的親共背景做文章。而留在左派陣營隨着中共的風向擺動的人,反而好像一而貫之愛國。
人的思想必須隨着認識的增長而改變。孔子說:吾日三省吾身。陶淵明說: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實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卡爾.波柏說:批判精神就是科學精神。中外哲人都認為人是需要不斷否定過去、不斷批判自己才得以進步的。科學也如此,如果沒有對已有知識的否定,就不會有創新,不會有地動說、進化論,不會有汽車、飛機。否定才有進步;不斷否定才有不斷進步。
青年時代的親共,固然是基於年輕人都會追求社會平等,其後則發現追求分配平等的社會主義實踐,結果是導致「有些動物比其他動物更平等」,認識改變就造成了思想路向的改變。但除此之外,那時香港的「共」,也還有可親之處,縱有政策的偏頗,基本上還是講理的。但後來發現,儘管他們從個人來說,都可以稱為「好人」,但當糾合在一起,就沒法做什麼好事。黨字由「尚」「黑」二字組成,還真是體現了古人造字之妙。
左派接觸少了,但中共港共的戲碼經常上演。一些疑似黨員的表現,越來越使我相信蘇聯時代民間一個說法:真誠、才識、黨性這三樣東西,在一個人身上只能擁有兩樣:有真誠、才識就不會有黨性;有才識、黨性就不會有真誠;有真誠、黨性就不會有才識。
不過那是以前。現在許多黨員恐怕只有黨性而真誠、才識都欠奉也。當黨員們依附在權力世界的框架裏,從不肯反省自己的認識,就有這種反淘汰後果。

客家九缽 圍村盛宴(蘋果日報)

客家九缽 圍村盛宴(蘋果日報)

九大簋是昔日富貴人家喜慶筵席,以九道佳餚奉客,表示隆重,取其「長長久久」之意,被喻為「富貴版」盆菜。自古以來,和客家人有密切關係。據說,它是客家人傳統的元宵食品,以大碗盛載九味菜式,並稱為「九子碟」。今日的九大簋菜式雖略加改變,但菜式數量終歸不變,也保留着客家「肥、鹹、香」的獨有風味。
記者:何嘉茵
攝影:譚建章、陳永威
九大簋是圍村過年的傳統菜式,放滿整張枱面,寓意盤滿缽滿。來到元朗新田文氏,在路口走上彎彎曲曲的小路,沿着地板小階磚的指示才找到祠堂。「明德堂」,兩層高的建築物,灰色樸實,平日帶點寧靜的莊嚴。每逢村內喜事,如婚宴嫁娶、點燈添丁等,村民便會在這裏舉行宴席請客,表現着村民的好客之道。這天正是新年前夕,二十圍紅紅的圓桌,好友共聚。炮竹一聲響,小朋友舞獅助興,熱熱鬧鬧,便開始這次的九大簋宴。

九缽無菜譜 食材因人而異

文村夜宴吃的是九缽,九缽即圍村的九大簋,由屏山傳統盆菜負責人鄧聯興操刀。他是屏山圍村第二十六代傳人,鄧氏是新界原居民,其家族本是客家人,自北宋時代移居香港。他說,九缽沒有特別的菜譜,內容因人而異,「從前過年時每家每戶會自己做飯,用柴火開爐灶煮,大多數會吃九大簋,較富裕的會有蝦有肉,簡簡單單也可吃豬皮、魚蛋、蘿蔔等等。另外,以前婚慶會擺三天流水宴,頭尾兩日自己人吃多,簡簡單單,便以吃盆菜為主,中間一日因為外賓較多,要夠體面,便會正式煮九大簋。」
九缽中沒有明確的上菜次序,一般會先上用鐵盆盛載的鴨湯,以原隻鴨加陳皮燉足六小時以上,一朝早便開始煲製,清甜中帶陳皮的甘香,再上其他菜式。頭盤為菠蘿子薑,用新鮮貨醃製,味道和諧,更加帶出鴨肉鮮味。宴席不可缺少的雞和鴨,分別以黃酒煮及芋頭煮。黃酒雞是客家地道菜式,傳統上用糯米、酒麴釀造「客家黃老酒」,待婦女補身用,後來才運用到菜式上。放置眾多菜式中間的小盆菜,內有五花腩、枝竹、豬皮、土魷魚、白蘿蔔等等,先吃面層那肥瘦相間的豬肉,用的是豬前胛肉,每次一炒便是六十斤,吃到最後,燜豬肉的肉汁會流到底部的各種材料中,更入味。

屏山九大簋

拜祖燒爆竹 舞獅吃九缽

屏山傳統盆菜
元朗屏山塘坊村36號

沿海客家九大簋 海鮮入饌

「客家人的九大簋,沒有特定菜式,通常就地取材,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新漢記飯店老闆蘇偉漢(漢哥)說。他四十多歲,入廚三十年,母親是客家人,父親是水上人,做的是沿海客家人的九大簋版本,「香港有部份圍村人是客家人,他們靠山而住,所以九大簋以肉類為主,而我們做的會略有不同,在海裏捉到甚麼便用來做九大簋,所以會較多海鮮類,但兩者都不少得豬肉,以前農村每逢新年前會有劏豬的習俗,部份會用來做臘肉,多了便分給同村村民,是很傳統的習俗。」
客家人一般只會在祭祖及辦喪事時才會食盆菜,新年期間則以九大簋宴客,「小時候,在村裏一煮便要動員全村長輩,在柴火灶房分開每個大鑊煮不同食物,在和堂(曬穀物的地方)擺上數圍,熱熱鬧鬧,好大陣仗。」九大簋的菜式必備的燜豬肉,花的工夫特別多,要用豬踭位,貪脂肪分佈平均,肥而不膩,將肉加上豆豉、果皮、薑絲等獨立同放入於缽中,燜足兩日才大功告成。炒粉絲,本身為下價的粉絲,用吊桶乾、蝦乾、洋葱、紅蘿蔔絲、葫蘆瓜絲、炸魚片和冬菇來炒,材料豐厚,因粉絲比魚翅長得多,寓意長壽,是客家人「九大簋」內例有之菜。
至於魚鰾湯,魚鰾即魚卜,以粗鹽醃味,附上湯汁。昔日客家人會加工成海味留待喜慶節日拿來款客,以雞上湯燜,鹹香的魚鰾如海綿一樣,吸收湯汁變得飽滿。對樸實的客家人來說,地位好比鮑參翅肚。九大簋亦不乏手工菜式,一般客家菜會設有豬網油蠔豉,但漢哥的餡料版本則用大地魚、乾葱、豬肉及馬蹄,蒸至半透明,油香四溢。

九大簋其他菜式

新漢記飯店
粉嶺聯和墟聯和道5號

由貴族到民間

九大簋的「簋」是古代盛食物的器皿,形狀不一,原是當時貴族的食器或祭器,後來漸漸流傳到民間。據說簋是可裝五至六斤米飯的大碗,所以有豐盛的意思。古代的九大簋,有鮑、參、翅、肚、菰、飛(飛鳥)、潛(海鮮)、動(動物)及植九種材料,烹調方法則按廚師自由發揮,彰顯當時大富人家的身份與地位。
九大簋,在客家人手上演變出不同的版本。他們南遷後由於貧苦,部份只能住在山間僻地定居,食材較原版本簡單。根據《香港節慶風俗美食》一書,客家人有一首民謠叫《九大簋歌》,道出了當時的九道菜式,「紅燒肉,白雞豐,粉絲炒,燜肉濃,辣鴨清香味唔同,時菜炒上什,蘿蔔煮魷筒,花菇雞腳盛滿盅,巧製豆卜不同工,太牢海鮮不奉客,請試家鄉小廚風。」

2015年2月9日星期一

華人‧中國人‧Chinese (梁文道)

華人‧中國人‧Chinese (梁文道)

之前提到新加坡華人身份認同的問題,網上有人留言評論,其中二段恰好有助於我接下來的討論,且摘錄下來給大家看看:
「新加坡華僑對洋人自稱係新加坡人,對華人則自稱福建人或廣東人,即係間接承認自己是中國人!但現在的台灣人及香港年青一代,卻是祇強調或突出自稱新加坡人這部份,卻把間接承認中國人這部份刻意抹殺掉,居心何在!」
「無 論如何否認自己是中國人也好,西方人亦會認為你是中國人,無論你在美國生活了多少世代,美國人仍然稱呼你是Chinese,這是不改變的事實!本人接觸不 少來自緬甸、馬來西亞、印尼、菲律賓、越南等國,在當地土生土長,甚至已在當地超過五代以上,而且他們都從未到過中國大陸或祖籍地,仍然被視為中國人,而 他們亦自稱為Chinese!」
這番話之所以值得探討,正正在於它表達了今天「中國人」這個概念上的一些內在邏輯問題,例如原籍和原鄉的觀念。一 位南洋華人要是告訴我們他是廣東人,這是否就是「間接承認」了自己中國人的身份呢?去年11月,泰國前總理他信及英拉兩兄妹回到廣東梅州祭祖,乃當地盛 事。此前他信在接受中央電視台訪問的時候,曾經追溯自家來歷,說自己「既是客家人也是潮州人」。要是按照該位論者的觀點,這位泰國前總理豈不也等於「間接 承認」了自己原來是個中國人?再推而廣之,美國的波士頓至今仍有不少人以自己的愛爾蘭裔身份自豪,球隊的標誌顏色是綠色,每逢Saint Patrick's Day都要出來巡遊,那這些人到底算是愛爾蘭人還是美國人呢?
在當前的政治氣候底下,一遇到國民身份認同這類「敏感話題」,我們很容易就會本能地發揮出魯迅筆下那種太會聯想的思維,動不動就問人家「居心何在」。其實用不着那麼激動,談論這類課題其實不一定是出於什麼「不可告人的用心」,而是起自單純的好奇與理性的疑問而已。
比 方說原鄉這回事,承認自己的祖籍,甚至保有原鄉社群的文化認同,這真的和承認原鄉所在的那個國家的國民身份是同一回事嗎?南洋華人社群的確還保留了不少原 鄉的習俗、語言,乃至於文化傳統;他們有時候也真的會強調自己海南人、客家人、潮州人、肇慶人……等各式各樣的祖籍認同。但你要是問到他們的國籍,恐怕他 們就不會告訴你「我們是中國人」了。
沒錯,偶而他們也會承認自己是「中國人」。可這個「中國人」和一個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民所認同的「中國人」,畢 竟還有着很大的差距。因為南洋華人能夠認可的「中國人」,其實就像「華人」似的,乃一種族裔身份,而非一般意義上的國民認同。因此,在東南亞幾個國家裏 頭,「華人」會是個比「中國人」更常用也更「政治正確」的表述。這個「政治正確」的說法,甚至還是萬隆會議之後中國政府有份推動和鼓勵出來的。因為無論是 「華僑」也好,「中國人」也好,它們隱含的歧義都會為當地華人帶來雙重效忠的問題,不只不利於他們的處境,也使當時初生不久的現代中國面臨不少外交上的麻 煩。
華人不必然是中國人,就和盎格魯.撒克遜人不必然是英國人一樣,本來是個很好理解的道理。但問題在於語言上頭,我們說中文的人(尤其是中國 人),固然時常混用這兩個雖然相關但所指未必一致的詞語;而英語裏面的「Chinese」,則更是沒法分得清「華人」和「中國人」的差異。所以才會有人以 為,一個在美國生長的華人要是被人稱作(甚至自稱)「Chinese」,就等於是說他是「中國人」了。
話說回來,儘管我們可以在道理上清晰界分 「華人」和「中國人」的區別,並且還能明白部份南洋華人有時候會自稱「中國人」的意思(他們的意思其實就是表明自己的華人身份)。但現實情況往往要比道理 和一時的政治需要複雜,因為各種身份認同的軸線總是彼此交纏,糾結出剪不開理還亂的局面。
又以波士頓的愛爾蘭裔市民為例,他們一方面是愛爾蘭人, 另一方面則是美利堅合眾國的國民,文化和政治這兩種不同的身份本來在理論上是可以切割得十分乾淨。然而,我們又該如何解釋波士頓的愛爾蘭裔社群和北愛爾蘭 的政治聯繫呢?在北愛爾蘭共和軍的武裝行動最猖獗的年代,英國甚至曾經指控波士頓的愛爾蘭社群成了共和軍的最大經濟後盾。假如那種身份真的只是文化、宗教 和血緣上的東西,波士頓的愛爾蘭人又為什麼要關心北愛的前途問題呢?
再拿中國和海外華人的關係來看,即使現行國籍法已經不再把血脈上的華人當成必然的中國人。可是每當中國發生了什麼天災人禍,世界各地的華人社群依然會激起相當大的反應,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其投入程度絕非一般「人道理由」可以解釋,只能套句俗話,形容這叫做「血濃於水」。
我 想,簡單地講,無論原籍、地方、語言、文化、血緣,還是跨境的家族及經濟網絡,本來都是些很古老很常見的身份認同元素,一個人大可以在這些元素上面做出各 式各樣的組合。於是第二次世界大戰前的德國會有那麼多信仰新教、文化上傾向德奧傳統的猶太人;於是過去的黎凡特地區會有一個子女接受英語法語教育,生活歐 化,信仰則是天主教或者更加古老的馬龍派的阿拉伯人社群。
不過,現代國族主義往往卻傾向於打造一道簡單的邏輯和等式,將這些可以構成各種組合的元 素一一呼召進去,形成一條似乎十分神聖十分正確的強大軸線,使得一個人只能是某一種完整的人。比方現代中國的民族主義,它時時把血統、種族、語言、文化和 政治串連起來,使我們以為一個自稱是廣東人的新加坡人不可能不是中國人,一個從頭髮到膚色都長得很「正確」的北美Chinese也不可能不是中國人。所以 我有些馬來西亞朋友來了北京,在坐的士的時候還會被司機教訓:「你們馬來西亞華人不也是中國人嗎?身為中國人,普通話怎麼講得那麼糟」。因為這位司機大概 相信,華人就等於是中國人,而中國人則都應該操一口字正腔圓的普通話。

三百年來常識(陶傑)

三百年來常識(陶傑)

美國華爾街日報披露:中國商務部長的兒子,雖然質素不怎麼樣,卻由摩根大通聘以高職,雖多次裁員,由美國大老闆保住職位,還先後任職蘇黎世保險集團、紐約證券交易所。
美國司法部調查摩根大通以供養中國太子黨之手段,令太子黨私通外資,由後門將中國的「國家利益」向美國投行輸送,即賄賂中國。
熟知國際經貿,尤其美中貿易,即知道中國太子黨廣為西方外國勢力收買,不是什麼秘密。對此,中國國內擁護毛主席、紅色正氣網站如「烏有之鄉」、「毛澤東旗幟」等,亦曾出於愛國義憤,多次踢爆。
美 國的摩根大通,與許多英美跨國企業,如欲佔領中國市場,不問才智,當然只應該中國人的黃種膚色與其高層家庭關係而優先聘用。正如當年英法聯軍進駐北京的圓 明園,也由熟知地理的宮中太監侍從中國人帶路,才知道哪裏有珍寶──其中一個引路人,還是後來有「愛國詩人」之稱的龔自珍的公子龔孝拱。這位龔公子穿西 裝,通英語,英文老師是英國駐上海領事,也是「韋氏音標」的韋妥瑪。龔孝拱知道圓明園鎮園之寶原刻本金剛經藏在哪裏,引領英兵前去領取。
連做過商 務部長的薄熙來書記,在英國哈勞的兒子,也找來戴卓爾夫人的前經濟顧問做家庭的Uncle呢。知道內情的人,皆知哈佛耶魯、牛津劍橋,取錄海外學生,都有 一個政治配額。情報部門會定期通知校方:哪個是阿拉伯油王的侄子、哪個是非洲烏干達總統的兒子,這些寶貝,即使二十六個英文字母才剛學通,但亟需要一個 「哈佛劍橋畢業」的頭銜回到他們的第三世界接受膜拜。與此同時,西方的資本即可由其父官放水進駐,將來許多合同,也簽得很順。
英美帝國殖民主義,功業宏大,宣播文明,同時沒有免費午餐,謀取一點利潤,天公地道,當然也有一套聰明的策略,中國人的骨髓裏既有親英戀美的崇洋基因,英美的政府和企業,不必跟中國人嘰哩呱啦的鬥嘴皮罵街,只須悄悄駕御他們的基因,借東風,即可智取半個中國的資源。
此一戰略,只是英美西方勢力三百年來征服落後地域的殖民主義常識,有什麼大驚小怪?華爾街日報卻踢爆了,才叫人一頭霧水呢。

2015年2月6日星期五

你們中國 我們香港 (記者 陳沛敏)


你們中國 我們香港 (記者陳沛敏)




香港藝人王喜日前在面書貼文,記述他因說了一句「你們中國」,在北京機場被訓斥的遭遇。
當時他接受安檢,被指背包裏行動路由器的鋰電池不能上機,欲辯解一下:「這是你們中國電信……」無非是想說這是中國電信的產品,過去帶上機都沒問題之類。但話未說完,女安檢立馬訓斥他:「你不能說你們中國!你是不是中國人?」那一刻,王喜恍然大悟,「你們中國」啟動了女安檢的「民族主義模式」,「後面是甚麼?都聽不進去也不會去聽。」
後來經另一人員解釋,他才明白法例對攜帶的鋰電池電流單位有限制。對方打開裝置檢查了一下,就把電池交還給他。王喜戲稱:「為甚麼前面那位民族烈士不說呢?」「本來,就只是這麼的丁點事。可能因為香港人說了『你們中國』這句咒語,就會啟動他/她們的愛國防衞系統。」
王喜這種經歷,其實並不罕見。場景可能不同,對白也許有異,但相信不少香港人也曾因為一些疑似區分香港和大陸的說話或舉動,引起對方強烈反應。例如我小時候,香港還是殖民地,跟家人回鄉,過關時在國籍一欄隨便填了「香港」,就曾遭一臉嚴肅的內地關員訓示了一番。
不過,奇怪的是,大陸有些人認為香港人說「你們中國」大逆不道,但他們又往往以「你們香港」的態度,訓斥香港這樣不是那樣不對。例如北區水貨客關注組的梁金成在一次訪問中說,曾多次遭內地水貨客反唇相譏:「你們香港只不過是我們的超級市場。」「沒了我們,你們香港死硬。」
不要以為這只是市井百姓販夫走卒的見識和水平。上星期我在電視上看見那位深圳大學港澳基本法研究中心副主任張定淮,來港出席甚麼政改講座,侃侃而談教訓港人:「有部份港人在一國兩制下,產生了一種盲目的制度傲慢思想,以為香港的制度優於內地的制度,無論中央提出甚麼,港人都不接受。」他雖沒用上「你們香港」這字眼,但語氣態度就是一副輕蔑質問「你們香港」的嘴臉。
要形容香港人那種是「傲慢」、「驕傲」抑或「優越感」視乎你的語言水平和認知深度,但要回應為何「香港的制度優於內地的制度」這問題其實很簡單,不用討論法治人權自由這些概念,只要問問上述那些水貨客,為何來港搶購奶粉曲奇金沙朱古力?答案說穿了,就是因為他們不相信內地的制度可以杜絕毒奶粉和黑心年貨,而他們卻相信香港的制度可以。

陳沛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