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1月12日星期一

倪匡悼金庸 「真正才子只有他」(蘋果日報)



張國榮曾於電影《東邪西毒》飾演歐陽鋒;右為飾演洪七公的張學友。互聯網
【本報訊】查良鏞逝世,網上流傳一幀舊照片,倪匡看見,數數人頭,有他、金庸、古龍、孫淡寧和蔣緯國,共聚於80年代初台灣石門水庫賓館,「得番我一個」;他又看見另一幀跟金庸的合照,同場還有黃霑、林燕妮和張徹,「兩張相都係五個人,都得番我一個」。問他寂寞不寂寞,他說早已習慣,「當佢唔嚟搵我咪得囉」。
自從60年代初開始在《明報》寫武俠小說,倪匡致電金庸不超過兩次,「永遠都係佢搵我」,包括在北京會見已故中共元老鄧小平,金庸也邀他同行。倪匡一生胡鬧,「佢話我無法無天」;金庸好學一生,「真正才子,學貫中西、博古通今」。

金庸含笑歸淨土,喪禮今日舉行,金庸館接受公眾弔唁。相交近60載,金庸學識淵博,倪匡最崇拜,「朋友之間,一有幾分尊敬就冇咁熟絡」,相知也始終留幾分寸,「我見到黃霑就會話衰仔,我見到查生冇可能咁講:『衰佬,你最近忙乜嘢?』」 

記者:王家文
筆名金庸的武俠小說泰斗查良鏞,上月30日於養和醫院離世,享年94歲。倪匡說,近一、兩年金庸對外界已沒太大反應,「好痛苦,唔知佢腦筋清唔清醒,如果清醒仲痛苦,腦筋唔清醒反而唔緊要」。幾個月前他探望過金庸,「佢眼擘大咗都冇焦點」,但他伸出手指,金庸會緊緊捉實,「呢個係嬰兒反應,啱啱出世嘅細路哥你畀隻手佢,佢都會捉住」。

為兩蚊稿費拗半日

「咁精采嘅人都會變咁樣,睇到好難過」,二人相識超過半世紀,因武俠小說結緣,「我對佢崇拜」。

1957年倪匡南下香港,逃避共產黨。起初他做工廠雜工,後來投稿《真報》兼獲聘,當過記者及專欄作家。1961年,金庸創辦的雜誌《武俠與歷史》需要大量短篇武俠小說,主編董千里找上倪匡,「我梗係開心啦」,那年他25歲,「佢問我短篇肯唔肯寫,我最鍾意寫短篇,逐篇計最好」。

寫了幾篇金庸已經很滿意,邀他在《明報》寫武俠小說,每日2,100字,「我喺《真報》寫3蚊一千字,佢畀我10蚊一千字」。第一篇作品《羅浮潛龍傳》,「一日稿都唔斷,佢好佩服我」。首月稿費630元,從《明報》另一創辦人沈寶新手中取過一張「大牛」500元,「我同老婆兩個攞住真係歡喜到呢,嘩,咁大張銀紙幾開心」。

倪匡續以筆名「岳川」在《明報》寫武俠小說,如《天涯折劍錄》、《血影》等;後來創作的「衞斯理」科幻小說系列也在該報連載。共事多年,倪匡八字評價金庸,「一流朋友,九流老闆」。他說站在勞資立場,九流是真,「叫佢加兩蚊稿費,同你拗半日」;換轉友儕相處,一流也不假,「佢好遷就朋友」。

倪匡愛吃魚,每次飯局,金庸總會先夾起魚頭給他,「慌有人同我搶」。有次他吃不下,金庸大喜,「你不吃,我吃」。他嚇呆了,始知金庸也很愛吃魚頭,只是每次都讓給他,「我真係好感動,從此再食魚頭,我同佢都推讓一番,你食我食,不過卒之都係我食」。

每次聚會都是金庸邀約,或是蔡瀾安排飯局。「識咗咁多年,我打畀佢唔超過兩次,永遠都係佢搵我」,倪匡笑說,跟有錢人通電話,可免則免,「佢咁多錢,我打畀佢,可能會諗係咪問我借錢」。金庸曾打開櫃桶給他看,「入面全部都係人哋嘅借條。佢話點解畀你睇,因為入面冇一張係你」。但有次金庸主動找他,赴京見共產黨。

拒同見鄧小平

金庸出身於浙江海寧名門望族,父親查樞卿是地主,50年代遭誣陷反革命罪被槍斃。文化大革命期間,他在《明報》撰寫多篇社評抨擊左派暴行,被「四人幫」視為「香港頭號反動文人」。

1981年7月18日,金庸獲邀到北京人民大會堂會見時任中共中央副主席鄧小平,相隔20年再次涉足大陸,他邀約倪匡同行,「佢自己驚驚哋」。

當年的倪匡徹底反共,今天也如是,「新華社(中聯辦前身)唔會批,佢話同我辦,辦到咪去囉」。第一次申請失敗,「佢話再去努力」;第二次獲批,但有條件,見首長前要搜身,「我仲以為共產黨好英明,點解會蠢得咁叉交關,我去見鄧小平唔通會帶把刀去?」

倪匡自知不受中共歡迎,「根本唔要我去,如果到時出言不遜講兩句話,捉我又唔好,打我又唔好,幾尷尬,佢知道我不受控制」。最終,金庸成鄧小平復出後第一位獲接見的香港人,還坐大船暢游長江,「待遇好到不得了,又道歉,話殺錯咗你爸爸,勒令當地政府平反」,金庸的武俠小說也自始在內地解禁。
金庸自1955年起在《新晚報》連載首篇武俠小說《書劍恩仇錄》,直至1972年完成封筆作《鹿鼎記》,歷時28年,共創作15部膾炙人口的作品,有華人的地方,就有金庸小說,成就非凡,先後獲本地及海外多間大學頒授榮譽博士。

有次他邀請倪匡出席典禮,但被拒絕,「我覺得榮譽博士係好大侮辱嘅事,畀個榮譽你,即係讀唔到博士資格先畀,對你係一個侮辱,仲咁高興」,倪匡老實不客氣,「當時佢唔出聲,我諗真係受咗啲刺激」。

「佢胸襟廣到我哋睇唔過眼」

2005年6月,金庸獲英國劍橋大學頒發榮譽文學博士學位,隨即以81歲高齡,申請攻讀劍橋歷史學碩士及博士,2010年取得首個哲學博士學位。

「查生係一個好博大精深嘅人。」倪匡被喻為「四大才子」之一,他認為莫名其妙,「放喺我、黃霑同蔡瀾身上都係笑話」,四人中只得金庸一個,真正做到學貫中西、博古通今,也是一個有器量的人,「佢胸襟廣到有時我哋都睇唔過眼」。

「有啲人得罪得佢好下流、好下流,佢都非常睇重」,倪匡不開名批評,「直情人身攻擊到離譜,而且唔係講喎,直情發言為文。佢非但一笑置之,仲好睇重呢個人。我哋好佩服佢,好大器量,係做大事嘅人」。

同處武林世界,遊走不同江湖。倪匡坦言,跟金庸性格截然相反,只因興趣相投。二人都是來自江南,同樣欣賞彈詞曲藝,也愛吃幾塊錢一碗的蘇州小餛飩,每次外遊都可談上半天,「我同佢差唔多眼光,睇唔順眼幫佢鬧,唔知幾歡喜」。

被朱玫掃帚趕走

有次蔡瀾帶隊去日本摘水蜜桃,「講到天花龍鳳,我急不及待啃咗兩口,查生食過嘛,我望住佢話好似冇中國水蜜桃咁好食」。金庸隨即拍枱示好,「我早就說過,蔡瀾不信」。

另一次去韓國吃海鮮,「佢唔鍾意食,但一路跟住我哋食」,嚐過原隻大鮑魚和大蝦,「查生好可憐咁話,畀碗白飯我,搵熱湯撈」。就算老友,倪匡一樣冇面畀,「蔡瀾介紹嘅食物,佢冇樣鍾意食,但照食」。

倪匡風流,金庸也多情,「幾段婚姻,幾浪漫,文人情懷,一定浪漫」。金庸三段婚姻,倪匡只認識第二和第三任查太,「兩個都對我好好」。

金庸鬧婚外情時,倪匡不知好歹,去找他第二任妻子朱玫,「我去勸佢,報館老闆有兩個老婆好閒箒,《成報》老闆又兩個老婆,《新報》老闆又兩個老婆,《明報》老闆又兩個老婆,有乜所謂,睇開啲啦」。

性格剛烈的朱玫聽見,沉默一會,「小倪匡,你等一等」,當時倪匡坐在客廳,「我諗唔通勸得掂咁好?」轉頭就見朱玫從廚房走出來,「佢攞起把掃帚,嚇到我落荒而逃,哈哈哈」。事後金庸責怪他多事抵打,「誰叫你亂講」。多年後,金庸接受訪問時坦承愧對朱玫。

倪匡跟妻子李果珍1959年5月20日結婚,當天也是《明報》創刊日。他說,金庸與第三任妻子林樂怡再婚時,也想揀5月20日這一天,但最終提前一日,「我話美國19號即係香港20號,都一樣啦」。

憶故友,如昨日。金庸含笑而去,倪匡認為是解脫,「90幾歲人死咗,有乜好傷心,你真係想佢長命千歲?冇可能嘅事」。古龍英年早逝,他寫下300字訃告;但金庸一生,概括不易,說清更難,「有啲嘢你不能直書,要忌諱、要有分寸……一個人梗有缺點,梗有做唔啱嘅地方,寫又唔得,唔寫又唔得,好難」。

兩人「有啲嘢唔傾得」

相交一甲子,也有欲言又止時。「我同古龍完全可以乜都傾,但係(金庸)有啲嘢唔傾得」。倪匡表示,金庸一生,朋友很多,學識更廣,「朋友之間,一有幾分尊敬就冇咁熟絡」,難像他跟黃霑一樣胡鬧,「我見到黃霑就會話衰仔,我見到查生冇可能咁講:『衰佬,你最近忙乜嘢』,係嘛」。

金庸離世後,倪匡在網上看見兩幀舊照片,都是他和金庸的合照,一幀有古龍、孫淡寧和蔣緯國,另一幀是黃霑、林燕妮和張徹,「兩張相都係五個人,都得番我一個」。旁人感慨,但83歲倪匡自得其樂,「我寂寞慣,橫掂我永遠唔主動去搵佢,當佢唔嚟搵我咪得囉」。

金庸的喪禮今日於香港殯儀館設靈。「如果蔡生(蔡瀾)陪我便去,我自己行唔到」。從來倪匡都討厭各種儀式,包括喪禮。近年他多次小中風,「中風嘅人隻手真係自然放喺呢度」,他邊笑邊把手放在腰間,「人一定要死,有乜辦法?」 
赫山房重建 人面全非  金庸六次回海寧  不看故居一眼(蘋果日報)

金庸舊居內的「澹遠堂」佈置成靈堂供憑弔。金庸舊居內的「澹遠堂」佈置成靈堂供憑弔。

【金庸逝世】
立冬時節,在錢塘江邊遠眺,是略有些陰翳的天空,半是因霧霾半是江南煙雨。古時,從杭州到海寧,應搭船從錢塘江順流而下,半日可抵。如今則是從杭州蕭山機場出發,經由陸路全程高速,不消一個小時即可到達,那裏是金庸的故鄉。
《蘋果》記者張 虓 曾巧珠浙江報道
寬闊的海寧大道往來六條車道,沿路不少正在興建的高樓都隱隱暗示着這個城市的富庶。沿路整齊的樹木將我們一行人引向袁花鎮的金庸舊居,金庸六回故鄉卻一次都沒有回到他的出生地。

若循着金庸封筆後數年的一篇自傳式散文《月雲》的描述探尋,人們總會在想像中描繪出小小的金庸從學校放學,蹦跳穿過石板路和石橋,沿着江南的白色高牆穿大街過窄巷,走過香火繚繞的查氏祠堂,路過藏書樓抽出一本閒散的小說帶回家中……

「澹遠堂」佈置成靈堂悼念

然而袁花鎮的景色和一般南方農村的風景並無二致,讀者臆想出來的故鄉似乎難以得見;只有沿路不成片的稻田和支離破碎的河道與垂柳才能讓人勉強聯想起「江南水鄉」的些許意蘊。

穿過一片菜田和二層小樓的民居,吳冠中筆下那種黑白墨韻的徽派江南建築便展現在眼前。這是金庸舊居,和周邊的中國新農村建築格格不入,卻以一種略顯突兀而又美好泰然的姿態座落着。中間隔着的,則是金庸故鄉自清末以來變化動盪的百年時光。

白色影壁牆上,掛上了巨幅悼念用的金庸照片。金庸去世的第二天晚上,自發前來舊居悼念的人們在廣場上圍成一個大圓,中間用蠟燭點起了一個巨大的「俠」字。穿過掛起黑紗的舊居大門,正面由康熙皇帝御筆親題的「澹遠堂」已經被佈置成靈堂供人憑弔。短短幾日,已經有上千金庸迷從全國各地趕來祭奠,對着金庸的音容笑貌三鞠躬,默默將一束菊花放在供桌之上;更有悼念者腳步踉蹌地跨過門檻,雙膝跪地痛哭失聲。高高的馬頭牆,無聲地俯視着人來人往,卻從未見過這裏的主人,如今金庸舊居已經變成故居,可是金庸本人卻沒有踏入這裏一步。

1924年,金庸出生於浙江海寧市的「赫山房」。海寧查氏,家世顯赫,文人輩出,算得上書香門第。查氏祖先為避戰火在元朝末年自徽州婺源縣遷往浙江海寧,其後海寧查氏在清代造就了「一門七進士,叔姪五翰林」的成就,更有康熙帝親自贈言「唐宋以來巨族,江南有數人家」。然而這個名門望族卻在清朝至今的近400年間,不斷被動盪的時局所洗禮,從祖輩兩遭文字獄衝擊,到金庸祖父查文清因「丹陽教案」而被罷官,金庸出生時,查家雖然已經不復當年繁盛,但仍有3,600多畝土地、100多戶佃農,仍是富甲一方。對年少的金庸來說,赫山房這個大宅是他追逐嬉戲,也是對詩書文字耳濡目染的地方。

1937年日本侵略致海寧淪陷,金庸全家離開赫山房逃難,金庸時年13歲轉赴省立嘉興中學就讀。查氏祠堂和藏書樓則在戰火之中付之一炬。金庸到1946年才回到家鄉,在赫山房住了20多天,然後與父親、繼母和弟妹們告別,與新婚妻子到香港。

中共建政後,一場鎮反運動轟轟烈烈地展開,金庸的父親查樹勛因「抗糧、窩藏土匪」等罪名被中共槍斃。緊接着的文革,赫山房這個五進大宅院被政府充公,住進了當地大量貧下中農。在這期間,大宅外牆被拆除,青磚被用作建造大禮堂;而幾間大屋同樣難逃被肢解的命運,精緻的磚瓦和筆直的房樑都被私人抬走在村內建房,整個赫山房夷為平地;而那些使用了老宅建築材料拼湊而成的建築也早已被鏟平。

隨着金庸在內地知名度不斷提升,自1992年金庸首次回到海寧後,不斷有金庸迷來到海寧想要找尋金庸兒時的足迹,然而當地卻沒有任何金庸生活過的痕迹,赫山房也被民宅和菜地所佔據。於是當地政府便萌生了為金庸復建舊居的計劃。查氏族人、海寧市前人大主任查建國向記者介紹,1997年當金庸第二次回到海寧時,他和市委副書記等領導一起拜會金庸,並向他提出復建舊居的計劃。「當時金庸先生楞了一下,但即時提出三點建議」,金庸當時稱,第一,恢復舊居可以,建出來給人看看也好;第二,復建不是金庸本人提出的意願,是政府方面提出的,但是重建要做得乾淨一點;第三,請向負責的書記領導轉達、請示。查建國清清楚楚地向記者複述了這三點要求,他說金庸面對鄉人這突如其來的要求,他的回答既和氣、又有智慧、還通情理。

獲得了金庸的首肯,市政府1998年對赫山房作全面復建。憑藉金庸同父異母弟弟查良楠的記憶,官方繪製了赫山房五進大宅院的復建圖,而白色的外牆則「被設計」成鋪滿琉璃瓦的樣式。當圖則到了金庸手上,他對着琉璃瓦的設計說「我家原來不是這樣子」,最終五進院的規模在金庸要求下亦被縮減成為兩進。

重建恢復晚清民居風格

如今赫山房恢復了晚清民居風格,坐北朝南,牆高六米多,正中三間為廳堂,東西兩側為卧房、書房、廚房和起居室,屋宇分兩進,每進之間有兩米寬的南北向走廊,有牆門和天井。大門門楣之上,懸掛一方匾額「金庸舊居」,是著名紅學家、金庸好友馮其庸題寫。無論是在內部設計還是維護上,可以看出政府、企業與查氏族人,都相當精心的呵護着這座舊居。

然而令家鄉人不解的是,為何舊居建成,金庸本人卻哪怕一次都沒有踏入。也許對金庸來說,1946年與舊居和父親的作別,便已經是和故鄉永久的道別了,物是人非,如今的海寧父親屍骨不存、母親客死他鄉、親兄妹流離各處、那個回憶中的月雲也早不知所終。

此刻的海寧仍然強調工業發展,同時也不斷挖掘歷史文化中的經濟價值。似乎是為了加速彌補海寧動盪百年斷裂掉的經濟繁榮和文化繁榮,無論是政府還是查氏宗族都期待金庸成為復興的旗手,然而對於金庸本人來說,這些歷史動盪所造成的斷裂,就如他兒時的瓷鵝一般,可以和解卻難以忘懷和直面。
在袁花鎮務農為生的查良楠,樣貌與兄長毫不相像。
在袁花鎮務農為生的查良楠,樣貌與兄長毫不相像。

對於袁花鎮、甚至海寧市來說,查良楠是個可憐的名人。

他是農民,是金庸同父異母的弟弟。相比哥哥查良鏞白淨而豐腴的鐘形面龐,查良楠與金庸毫不相像。皮膚黝黑,身形有些佝僂,雙手佈滿老繭。

1946年,金庸回到袁花鎮,與家人告別後便轉到香港,4歲的查良楠目送二哥離開。現年75歲的查良楠比哥哥查良鏞小19歲,生母叫顧秀英。金庸的生母叫徐祿,1937年日軍入侵江南時,查家舉家逃難途中急症病亡,其育有良鏗、良鏞(金庸)、良浩、良棟、良鈺五子和良琇、良璇兩女。查父續絃顧秀英,再相繼生下四子兩女,分別是良鋮、良楠、良斌及良根,兩女分別是良琪、良珉。

父遭共黨處決 查家近滅門

1951年,查父被中共處決,金庸提及聽聞父親被共產黨殺害,在香港哭了三日三夜;而對於遠在家鄉海寧的查家卻幾乎是滅門之災,顧秀英要獨立撫養六個兒女,「家裏成份不好,哪怕是查氏同宗也不敢幫忙……平時幹活都要被分配重活,別人割稻子,讓我們去田裏挖泥」。回憶令良楠悲從中來,眼淚奪眶而出,一邊哭一邊微笑,想要把淚止住,樣貌扭曲,「他們(政府)原來也不讓我說,現在我自己也不願說了……1985年以後就都好了」。

查良楠等待兄長歸來並非甚麼動人的親情守望故事,取而代之的是數十年空空的盼望。

1981年7月,金庸偕妻兒首次返鄉,卻並未造訪良楠家。1997年良楠家修房時,金庸曾寄給良楠數萬元人民幣作為資助。其後良楠的大女兒罹患腦瘤,需要做手術開刀施救,良楠曾多次通過姊姊查良琇向金庸求助,然而沒有回音,良楠的女兒終回天乏術。鎮上的人對此都頗有微言:「良楠的日子過得這麼辛酸,回鄉六次,捐了那麼多款——對自己家人,哪怕和良楠吃個飯見個面總是應該的吧。」

良楠也不知道為甚麼直到哥哥去世二人也不得見面。他總會一直自責於在饑荒年代沒有把父親的墳保護好,「那些年生存都成問題,誰還管得了祖墳?」他喃喃道,似乎是在默默對金庸告解。2002年,良楠把祖父查文清的墓遷到了自己家的菜園。查家命運的轉折出現在金庸離開故鄉之後,同父異母的弟弟妹妹從書香世家一落千丈成為農民,生活艱辛外人難以想像。查良鏞人如其名成為了一座文學的洪鐘,查良楠則如一棵大樹,在祖輩的土地上頑強落地生根,兩人對比着實令人感到欷歔。

被問要不要去香港見哥哥最後一面,淳樸的良楠說:「要等香港那邊發來訃告,(他們)要我去我才去,不要打擾他家的計劃。」——金庸去世一周,良楠沒收到來自香港的消息。

10月31日晚,金庸舊居的靈堂上,查良楠靜靜地守了一整夜的靈。
【金庸逝世】
【本報訊】凡有華人的地方,就有人認識金庸;離香港不遠的日本,但凡喜歡武俠小說的日本人,大多能夠對郭靖、楊過、小龍女的故事娓娓道來。這都歸功於金庸小說的日本譯者、資深金庸迷岡崎由美教授。除了繙譯金庸小說,岡崎由美更在日本NHK電視台用《射鵰英雄傳》教中文,帶團到桃花島、少林寺旅行,數十年來為興趣付出無數心血。一切都在岡崎教授20多歲時,揭開第一頁《射鵰》開始。
記者:廖梓霖
一本《射鵰英雄傳》,帶領早稻田大學文學學術院教授岡崎由美進入大千世界。回憶起初次拜讀金庸小說,岡崎教授形容當時徹夜不眠、手不釋卷時的表情,足以令人明白她對金庸作品的愛非常強烈,「我第一本讀的金庸小說,是在香港買的《射鵰英雄傳》,讀的時候,原本打算讀一頁便睡覺,可是總忍不着追看下去,然後發現天都亮了,那時我下定決心要繙譯金庸先生的小說」。上世紀90年代,改編金庸小說的武俠電影在日本越來越受歡迎,岡崎由美期盼已久的繙譯機會終於到來。

「那些功夫招式本身的漢字已充滿力量,日本讀者很容易感受得到。」

那時岡崎由美在雜誌擁有專欄,定期介紹中文武俠小說。正巧金庸與日本德間書店的社長是朋友,社長有一天致電岡崎由美,問她想不想繙譯金庸的小說,教授想也不想便答應,「我譯,當然要譯!那刻很開心,這是我多年以來的願望!」岡崎由美於是向學校請了一年假,到北京大學當訪問學者,用一年半譯出《書劍恩仇錄》。

德間書店的繙譯出版方式是「有始有終」,第一部繙譯的金庸著作,跟最後一部《鹿鼎記》,都與金庸的首部及最後一部完成的作品相對應。回想起繙譯《書劍恩仇錄》,岡崎由美指自己「吃苦了」,但因着對金庸作品的熱愛,「受苦也快樂」。為了符合金庸先生原文意思、同時讓日本讀者清楚了解內容,岡崎由美透過不斷讀日本劍俠小說感受節奏;金庸筆下武俠人物的著名招式,如乾坤大挪移、降龍十八掌等,她選擇用中文原文表達,再加上注解,「這些功夫招式本身的漢字已充滿力量,日本讀者很容易感受得到」。

1996年出版的《書劍恩仇錄》日文精裝版譯本,共賣出8萬本,現已絕版,市面上出售的只有袖珍本,至於之後繙譯出版的金庸小說,平均每部也會賣出逾萬本。岡崎由美解釋,日本的外文繙譯文學,90%都是英文作品,其餘10%為韓國、東南亞、華文世界、南美洲的文學作品,以日本的金庸書迷約有2萬人來說銷量頗佳。2002年,金庸曾到東京神田舉行簽名會,岡崎教授指當時金庸迷大排長龍,「以外國作家來說,除了金庸,大概只有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才會有這樣的人潮」。

「金庸小說的語言表達很精采,小孩到老人都看得懂,是很有意思的教材。」

除了小說,岡崎由美還繙譯了李志清繪畫的金庸小說漫畫,又從不同渠道不遺餘力介紹金庸的作品,例如2002年日本NHK電視台邀請她製作中級漢語教材,她向金庸先生請求授權後,用《射鵰英雄傳》原文作漢語教材,讀者反應很好,「金庸小說的語言表達很精采,從小孩到老人都看得懂,是很有意思的教材」。每年,岡崎由美也會充當嚮導,帶同朋友到訪金庸筆下的景點,如今年就到訪了少林寺,她亦先後到訪桃花島兩次。

金庸逝世對岡崎由美來說,是華文世界一顆巨星的殞落,她形容「一個很光輝的時代過去了」,但透過金庸開啟的武俠小說之門,永遠不會關上。岡崎教授盼望在不久將來可將更多中文武俠小說繙譯成日文,吸引更多讀者「進入武林」。

沒有留言:

發佈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