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1月27日星期二

這次青年和本土派選民不是放棄香港 而是放棄泛民(盧斯達)

這次青年和本土派選民不是放棄香港 而是放棄泛民(盧斯達)

李卓人、馮檢基、陳凱欣


李卓人輸掉補選,其實以泛民的表現,還能拿到九萬幾票,證明鐵票仍然穩固,只是穩定走向收縮,已經不足以在單對單選舉戰勝對手。很多泛民說市民無力,這只是掩飾更大的事實。市民除了無力,亦非常不滿泛民。非建制派在2016年立法會九龍西選舉,取得16萬票,現在跌至李卓人的9萬3千多票,中間的票去了哪裡?這是個有趣的問題。
在我眼中,馮檢基和李卓人都是泛民,同樣被中共的篩選機制接受,也是多年「戰友」,只是彼此不和的同路人。但他們兩個人的票數(105,556)加起來,也少過陳凱欣(106,457)。簡單的鎅票論,在數字面前完全破產。
但當然馮檢基不是對李卓人沒有影響。馮檢基以受害者形象,與泛民互相罵戰,大概是可以令一些中間游離派減低投票意欲。
泛民係輸自己
但落場無父子,每個人都有戰略目標,選輸不能怪別人不禮讓。因為事實上是泛民自己推翻初選機制,給予馮檢基打蛇隨棍上的機會,不是今次,而是始於再上一次的九西補選。跟足程序參加初選的馮檢基本來應該是plan B,最後不是被泛民橫手勸退了嗎?如果說馮檢基有份令泛民敗選,那泛民的支持者應該去問責負責協調的民主動力、那些有份勸退馮檢基的泛民人,還有那些大力批評馮檢基,令他有開戰理由和入手空間的豬隊友。
其次當然是有很多人有留意事態,卻故意不投票,或者投給陳凱欣來嚴懲泛民。泛民的基本盤在衰退、大中華泛民包容支持的新移民當然是投建制派;中間派又沒大意欲進場。但如果泛本土派助戰,這個衰退過程或許可以拖長。但泛民中人之前是怎樣巧妙利用「機制」來擠掉梁游二人可能的繼任人、本土派抗爭者和議員受難時說過甚麼,最後使很多本來口硬心軟的人,最終「跨過心理關口」,拒絕幫腐敗的泛民掩蓋傷口 — 你輸了就輸了,在同溫層以外沒人覺得可惜。也許你會覺得難聽,但這個世界可不只你們那個板塊。
2014年之後發生了甚麼?
其實年青和本土派選民不是突然背刺,他們要甚麼,在2014年之後就已經表露得很清楚。他們不是泛民的一部份、不是大佬任意指揮的「支持者」,泛民至今有四年時間去適應。光復、旺角騷亂,泛民全體割席譴責,今天都沒有道歉檢討。既然不切割、不道歉,就只能放棄。
就不說本土派獨派之後再受中國重點招待,而某些泛民冷漠無為,甚至落井下石了。當時不少泛民竟然脫節和自我中心到不知大禍臨頭,認為中共幫手篩選對手,在議會殺掉了本土派,自己就可以接收他們的選票,而不知道本土主義造成的是「質的改變」,這在選民之間產生了新的政治要求,以及新的禁忌。本土派沒理想的人選,就不會投,甚至會用那一票來懲罰和報仇。
本土派不是泛民的派生物,是兩種不同物質。本土主義一旦出現,就是核子反應,只會不斷運轉下去。而泛民的操盤者還是要霸王硬上弓,以為可以大石壓死蟹,他們拿出的人選,竟然是李卓人;他們處理黃毓民和游蕙禎選民的方法,竟然是找梁國雄和黃之鋒(及自決派)去拉票。
標誌性的拉票災難
我非常好奇,究竟是甚麼人想出這道妙計,因為這可能直接令李卓人輸掉。能容許這種戰略,只可能是因為泛民權力鏈的上層,對地面情況完全不了解。他們想爭取青年和本土派選票,卻找了青年和本土派最討厭的人物去拉票。
也許在泛民大佬的世界觀,長毛黃之鋒就是激進派,所以光譜最接近本土派。長毛,在此先不論,他是將「唯我獨尊」當成粗豪和性情中人,但實際上只是表示他被比例代表制所吞食了。你看到長毛,看到的不是一個人,而是比例代表制的制度產物。
而黃之鋒或者自決派,在泛民的叔叔嬸嬸眼中可能就是年輕人代表,但抱歉,本土派也不是青年主流,但在「青年光譜」之中至少比其他人靠近一點。其實泛民中老年雖然與這班後生明爭暗鬥,但他們不知道自己面對的眾志,是後者強力自我修飾的版本,是投老人所好的「健康年輕人」版本,真實的年輕人根本沒那麼溫柔恭斂讓。用眾志自決系來想像年輕選民,只會錯判;找他們去尋九西本土派的支持,只能產生反效果。他們太多自以為是的幻想,例如他們以為「焦土派」希望香港跌到谷底,大眾就會覺醒;其實焦土論者根本連這個也不會想,他們只剩下懲罰出賣過自己信任的人。會令本來支持自己的人,變成苦大仇深的反對者,不是甚麼共產黨的機器強大,或者個別意見領袖可以做成。氣候根本是長期存在,問題從來是泛民自己造成。
跟九西本土派講「大局」、道德勒索、前途恐嚇,通通無用,因為他們的代表已經不是被泛民擠掉,就是給政權直接踢走,並且終身失去參政權。對他們來說,2016年首次有人被DQ的那個盛夏,已經是香港最黑暗一天。對他們來說,之後就沒有天光過,所以跟他們說泛民失掉甚麼,香港就會如何糟糕,他們不會在乎。因為2014、2016之後,泛民沒有對他們釋出善意。
恐嚇只對家有恆產者有用
輸掉前後,泛民認為不投自己的人是無力感和心淡,但他們沒敢面對,很多人不是放棄香港,只是放棄泛民。大中華或者國際左翼意識形態,對生存環境日漸嚴峻的大眾來說,只有趕客,人民只會走向廣義的投共,或者遠離政治;前者得到利益,後者避免更多的失望。
泛民的議會出席率、投票表現、對中港議題(填海、大灣區、一帶一路、中港融合、新移民上限)經常有近乎親北京派的取態;他們內部的不一致,也令政府議案經常因此通過,對一般人來說,泛民和親北京派進去,對一般人的生活根本沒有實際分別。畢竟香港逐漸變成今日的樣子,泛民從頭到尾都是在場者,也擁有過「否決權」很久。
香港日常生活的淪亡,已經超越臨界點;下流世代的絕望亦如是。恐嚇只對家有恆產者有用,泛民的人就像《經濟學人》對腐化了的自由主義者的批評一樣,他們脫離了一般人的世界,誤以為大局、否決權這些概念對大眾很重要。事實一般人就是無感,已看穿了。畢竟很多人極痛的日子是2014或者2016,是自己的代表和對香港的政局幻想破滅的一刻﹐而斷不會是李卓人輸掉的那天。
畢竟李卓人只是輸掉自己的議席,而另一個世代則是在泛民的不作為甚至吶喊助威之下,早就被強姦了。
親北京派票選是沒有大增的
說到底親北京派的機器只是穩定發揮,但他們的陣式不斷演進。陳凱欣是建制版本的「素人」和「新人」,而泛民卻從頭到尾活在自己的世界,自己製造了馮檢基這個對手,又對DQ紅線投鼠忌器,找了一個不可能被DQ但同樣很難勝選的人出來。最後拿到九萬多票,不是顯示選民的無情,而是見到選民的大愛和愚忠。
說到底,親北京派有龐大人力物力,不是一日兩日的事,最大的問題還是泛民主流派始終倨傲,遲遲不察覺要進行政治路線的全面轉移。因此一批關鍵少數,就決意分離出去,與中國殖民一樣,成為消除泛民「六四比」的致命傷。
我聽他們的事後檢討,他們只說李卓人得到全泛民的支持。問題是全泛民支持,就等於非建制選民了嗎?泛民不是等於全世界吧?但我認同李卓人的其中一個事後檢討:檢討技術性的細節是無意思的,最重要的是想想究竟民心是怎樣改變。
我肯定這一刻大部份人都不會痛定思痛。畢竟泛民之中的公民黨和民主黨,始終是好議員我自為之,不會管其他,但核心泛民外圍的泛民,就遲早會被時代磨成鐵碎。中國是否先計算過DQ本土派和自決派反而會造成泛民的長遠崩解,我不知道,但事情將會如此發展。
問題是非建制派絕後
這是時代給出的真正難題,「中共選舉機器很成熟」這種泛民八股,只是囈語,根本沒有進入問題。問題是非建制派能否在DQ的陰影之下,推出能夠帶動投票熱情的優質候選人。中共是會將年輕和前進的候選人盡量DQ,終止非建制派的新陳代謝,令其變成老人院,無人可用;而它的陣營則新人輩出,看來光鮮亮麗。其實這個問題在2016年之後就要考慮,那就是那個不算真實的公民社會都很可能「絕後」。
因為泛民說穿了是選舉機器,不談選舉就等於毀人衣食、殺人父母,只要中國在他的主場 — 議會 — 阻截了香港的下一代,就等於截殺了整個新陳代謝,事情完全被議會化、仕途化,就暴露在轟炸範圍之內。
非建制派沒有天翻地覆的路線改變,根本無法整合關鍵少數,無法形成統一戰線,也不可能更新換代。政客不去主動與選民修補關係、泛民中人甚至有不少主動與意見領袖開戰罵戰。快意恩仇可不是不行,但關鍵少數只會走得更快。他們不向本土派和中間派選民示好,還妄想人民會一如既往配合和遷就政客,臨界點在2016年早就過了。個個都話自己關鍵一席,越留意時事的,對這種推銷越反感。
年輕人死 中老年不會佔到便宜
中共出手踢走了本土派,只是給泛民中老年的糖衣毒藥。某些泛民中老年以為這是「撥亂反正」,機會還是會落在他們手裡。泛民的黎則奮不也趾高氣揚地說過要「借刀殺人」嗎?沒問題,唯我獨尊的結果現在已經出現。老人沒保護甚至加害年輕的有生力量,只會令自己整體的老化更加無法挽回,並不會佔到便宜。再說一次,你們不會佔到便宜。
年輕人在政治上死掉,某些氣量窄的中老年人可能會很開心,感到很安全,而中國人的國粹畢竟也是殺子。但如果真的有「大局觀」,以香港的整體來考慮事情,都會知道反對派(雖然嚴格而言,泛民是維護一國兩制的進步建制派,而不是反對派)接不了班、斷層,只會造成整個版塊,連同所謂的公民社會一齊加速消亡。
雖然回到比例代表制選舉,泛民的各版塊依預期贏回一些議席,當權派和金主就會把這類問題束之高閣。但將時間拉長到十年、二十年,再加上中國移民和種票的深化,結果再次浮現的時候,一定已經是病入膏肓。說異見者是投共有用嗎?他們不知道泛民尸位素餐的時候,其他人是滿途荊棘,練得被迫不在乎清譽了嗎?話人係蛤蟆就好威?

請不要再怪人民犬儒、無力感、放棄,這些沒有田野調查的斷語,對真心為政治運動付出過的一般人、對關心香港的人,難聽過粗口。我們沒有放棄香港,我們沒有放棄自己的未來,我們只是放棄你們,在你們放下倨傲、放下幻想並且開始本土化之前。
畢竟你們的大局必須有人民,但人民的大局可以沒有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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