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6月13日星期三

世道人生:探望梁天琦(李怡)

世道人生:探望梁天琦(李怡)




在判刑前的上星期五,我在梁天琦女友和妹妹陪同下,去荔枝角收押所探望他。規定15分鐘談話開始前,他向我露出燦爛的笑容,謝謝我來看他,說他慢慢適應囚禁的日子,說這裏是世俗社會的縮影。他過去在外面都談理想,談人生的追求,在裏面囚犯們都講錢。他們問他搞了這麼大的旺角事件,收了多少錢。他慢慢解釋自己的想法,多數人也接受。他說,他同所有人,包括囚犯和獄警,都相處得還好。
談到三天後的判刑,他和女友都比其後所判的刑期樂觀,但也作了長期坐牢的打算,他準備在監獄裏修一至兩個學位,她說她一定等他。我叫他們作最壞的準備。從旺角事件發生開始,就有許多疑團,讓人懷疑是有部署的對傘運以來香港自主運動的秋後算賬。多次的法官判刑強調「阻嚇性」、「向社會發放訊息」,以司法作為政治工具的目的其實已經講出來了。而梁天琦是最具標誌性的人物,以「重判」來阻嚇自主運動,他首當其衝。判刑後香港和國際輿論似乎也這麼認為。比如英國保守黨人權委員會主席Fiona Bruce說,梁的判刑不是獨立事件,而是政府恐嚇民主運動及削減言論自由的一場令人無法接受的鎮壓行動。
我跟天琦說,較早時寫過一封信給他。他說還沒有收到。我在信上說:「我想寫信給你,但想不到要跟你說甚麼。許多別人也會說的話我不想重複,我的有關見解相信你也知道。我沒有改變。」信中我影印了契訶夫的一篇小說《打賭》給他看。小說內容接近荒誕,但好看而且可以有不同聯想,我的聯想就是從此沉醉於閱讀。
我當面重複信上所說:當然希望你出來時還能見到我,但不能保證。因為82歲老人是甚麼事情都會發生的。
排隊等見天琦的兩個小時,我跟他女友講了一個故事:在發生木馬屠城的特洛伊城遺址,考古學家發現一面古銅鏡,銅鏡後面刻了一段古怪的銘文。許多考古學家去看,怎麼看都看不懂。古鏡就放在博物館中。20年後,一個年輕人來看銅鏡,他拿出一面普通的鏡子,照着銅鏡背後的銘文,原來只是左右倒轉寫的希臘文,上面寫着:「致我最親愛的人:當所有人認為你是向左時,我知道你一直向右。」這段文字,正道出銘文何以左右倒轉的原委。許多民族都有左卑右尊的觀念,英文的right,既是右的意思,也是對的意思。這面銅鏡大概是美麗的海倫留給她苦命情人的,她要告訴他:儘管所有人認為他是愚蠢的,錯誤的,但她絕對相信他是對的。
這是一個杜撰的故事。10年前妻子離世後,我常想到這故事。人生的道路很長。回想我走過的路,批權貴、反主流,遭杯葛打壓,常有許多人認為我是愚蠢的,錯誤的,但始終有一個人在我身邊說:她絕對相信我是對的。如果不是身邊有她的聲音,我真不知如何度過那些困乏和難關。
或許天琦會收到很多信,但對一個因道德高尚而被囚的義士來說,鼓勵的話總不會嫌多。至於其他不知名的孤獨的義士,就更需要我們的信了。
一人一信吧,寫的過程也是對自己永不放棄的激勵。暫時我們還能夠做甚麼呢?


沒有留言:

發佈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