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芽白肉絲炒年糕 - 李純恩

 黃芽白肉絲炒年糕 - 李純恩

天氣忽然轉涼，晚上只有我跟菲傭在家，她問想吃什麼？我說簡單些就可以了。她就給我炒了一碟黃芽白肉絲炒年糕。

這道炒年糕是上海家常食物，做法簡單，黃芽白、豬肉和冬菇全部切絲，跟年糕同炒，炒好熱騰騰上桌，年糕糯黃芽白甜肉絲鮮冬菇香，融滙貫通，軟膩纏綿，再加兩匙瑤柱XO醬提味，簡單滋美，既是美餚又是主食，尤其在冬天，最是暖胃怡人。我家菲傭知我口味，若一人在家吃飯，不要花樣多，只求味道好，味道好，一味足矣。這黃芽白肉絲炒年糕，每次吃都胃口大開，幾十年來，只有一次例外。

一九六六年冬天，中國「文革」烈火熊熊，上海老家的那條弄堂裏有幾家「資產階級」抄家之後被掃地出門，趕到鄉下去了。他們的房子便空了出來，做了也不知是哪個單位的「造反司令部」，進進出出，不是「工人造反隊」就是「革命小將」。我們隔壁那幢房子就是這樣一個「司令部」，哄進哄出都是穿軍裝戴紅袖章的革命幹將，他們不知從什麼地方抓了幾個「反革命份子」回來，常在夜晚提訊，打得鬼哭狼嚎。

一天晚飯時分，我們家剛剛開飯，一碟黃芽白肉絲炒年糕剛剛端到面前，筷子還沒挾上來，只聽弄堂裏汽車爆胎似地一聲巨響，推窗只見一個人影伏在弄堂水泥地上。連忙奔下樓，已有許多鄰居圍在那裏，說這人是關在我家隔壁的「反革命」，大概吃不消拷打，從四樓窗口跳了下來。我湊近去看，只見一道白白的腦漿伴着暗紅色的血，順着那人臉側蜿蜒流出，在路燈下閃着幽光。「司令部」的人奔出來把屍體抬了，亂了一陣之後大家散回家繼續吃飯，我對着那碟冰涼的黃芽白肉絲炒年糕打了個空嗝，突然一點食慾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