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是華人「冬大過年」的家人團聚日子,明天的平安夜是西方人的家人團聚日子。從古到今,東方西方,都重視家庭,儘管破碎家庭、不幸家庭常令人嘆息,但嘆息中正含有對家庭價值的珍視。家庭是社會的組成單位。
家,不是房屋,而是父母子女所形成的聯結。抗戰後期我從淪陷區逃難到後方,難民群儘管都流離「失所」,但家人還扶老攜幼、拖家帶小地維繫在一起。那時候沿途有住家願意收留難民暫住。有一副對聯:「年年難過年年過;處處無家處處家。」國是破了,但家仍然在,而且處處有家。
《孟子.離婁》曰:「天下之本在國,國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民為本、家為本,有家才有國。當然,有「身」才有家,因此《大學》提出「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成長順序與邏輯。
中國專制主義長達二千多年。專制帝王雖然世襲和享有絕對權力,但有兩樣傳統一直維持着對帝王的制約,一是敬天,一是敬祖。
從公元前1100多年的周朝以來,就有冬至祭天、夏至祭地的儀式。秦建立專制王朝的壽命很短,秦以後的西漢,由董仲舒提出「尊君」以鞏固王朝統治,他雖主張「抑民而尊君」,卻也提出「抑君而尊天」,也就是說,在君主的絕對權力之上,還有「天」在監察着「君」。所以皇帝稱「天子」,要定期祭天,若遇天災要視為「天譴」,皇帝往往要下「罪己詔」以改善施政。
帝王時代的尊天,一直延續到清末,北京仍然保有祭天的天壇舊址。
尊天,實際上也是基於要善待人民。唐代醫神孫思邈說:「善言天者,必驗於人;善言人者,必本於天。」意思是:善於講天道的,必須應驗於人,善於講人的,必須本着天道。
中國的另一傳統是敬祖。祭天是帝王的事,但祭祖就是平常百姓的事。自周朝宗法制以來,「孝」就是宗法制的重要部份,「以孝治天下」是古代帝王治國的基本思想。
在忠孝難兩全的情況下,是孝大於忠。戰國郭店楚墓的竹簡《六德》上說:「為父絕君,不為君絕父。」為了父親,可以拒絕君主,但是不能夠為了君主去拒絕父親。孔子認為父親兒子觸犯國法 ,必須子為父隱,父為子隱。不能舉報。
楚國的伍子胥因父親和兄長遭讒害,被楚平王所殺,他逃往吳國,被重用,其後率吳國軍隊攻入楚國都城,為報父兄之仇,他掘開楚平王的墳墓,鞭屍三百。這樁復仇故事,先秦史籍如《左傳》、《國語》等都加以讚美,《史記》的司馬遷稱他做「烈丈夫」。 有這種孝大於忠的民眾精神氣質,在司法不公的社會,也能夠在一定程度上制約惡政。
在無神論的專權政治橫掃中華大地後,敬天、敬祖的傳統已不復存在。在人定勝天和國家主義的思想治下,中國不斷戰天鬥地,為實現「高峽出平湖」而破壞水土,包括建三峽工程。近十多年不斷出現地震,不知是否與改變地貌的「與天鬥」有關。
由家庭觀念而延伸的敬親敬祖傳統,也被「沒有國,哪有家」,和「不愛爸爸,不愛媽媽,只愛國家」的統治思想消滅了。只要看每年春運的人次有十幾二十億,就知道「有了國,沒有家」已經是普遍現象。
敬天、敬祖這兩個傳統的消失意味着甚麼?意味着絕對權力沒有了最起碼的制衡。沒有對天的畏懼就無法無天;沒有對父母對祖先的敬重,社會就只有赤裸裸的權力崇拜,即使父母過去被鬥死,即使為了權力要舉報父母,在黨大於國、國大於家的觀念指導下,就甚麼都做得出來。敬天、敬祖是中國的典與祖,拋棄了就是數典忘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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