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僅此一士 - 陶傑
一生很短促,首先要做好一個人,然後要做好一名世界公民。
做世界公民,由胡適最先提倡。
胡適留學美國康乃爾,一九一四年,目睹美國出兵墨西哥維拉古魯斯,爆發七個月戰爭。其時美國為強權,墨西哥為弱國。
胡適在綺色佳(Ithaca)的當地雜誌,挑動大美國民族主義,聲稱My country, right or wrong, my country,意即美國即使欺壓弱小的墨西哥,佔奪其土地,只要我是美國人,就要支持。
胡適寫信到當地一張報紙,嚴正指出:此等但問國界、不論是非;但論民族血統、不問善惡之說,不對的。胡適在大學與美國學生爭論,質問:若一個國家的政府,違反憲法,向公民非法徵稅,或非法將我的財產充公,或未經審訊將我投入監獄,這種國家行為,侵害個人利益,也違反憲法精神,國家是對還是錯?
美國學生啞口無言。這也難怪,因為胡適來自具有兩千年秦始皇帝權專制的中國,這種國家經歷無數文字獄與抄家。美國立國方二百年,自華盛頓以來,康奈爾的美國同學並無遠東那種帝皇「朕即國家」的概念。
在美國人眼中,華盛頓是聖人(確實也是),國家體現了民主與博愛。美國的國家權力,受到民主約束,那時的美國人沒有「國家可以作惡」的概念。
但胡適超越了他同代的美國人。他認為不論是何民族,若在世界受到尊重,不管國內國外,只應奉行一個是非標準。此一標準應超越民族利益,以人類長遠的幸福和公義為憑。
胡適是一名世界主義者,但這一點不妨礙他對中國的鍾愛。他認為:一切愛國主義精神必須以人道為依歸。當自己的國家政權,包括自己的人民不講道理,而常識和公義在世界那一邊,胡適選擇的是世界。
因此胡適論八國聯軍事件,稱義和團為「拳匪」,表達了對是非的基本態度。胡適崇尚自由,厭惡愚昧的國家主義和狹隘的民族主義。胡適的名言:「為你個人爭自由,就是為你的國家爭自由。」
意思就是:人的一生很短,不要被國家民族這類魔幻化的集體名詞嚇住。他相信法國大革命時期,英國的一位公共知識份子潘恩的名言:「世界是我的祖國,人類是我的同胞」。
中國百年公共知識份子,如此通澈,歷久常新,唯胡適先生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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