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原子彈炸兩次的日本男人馮睎乾十三維度

 

馮睎乾十三維度

20230806

被原子彈炸兩次的日本男人

78年前今日（8月6日），是三菱重工造船部職員山口彊在廣島出差的最後一天。早上8點14分，天朗氣清，山口正懷着輕鬆的心情，沿着薯仔田步往船廠。突然他聽到飛機聲，抬頭只見一架孤零零的B-29，若無其事投下兩個降落傘。接着是一道極刺眼的閃光，以及地動山搖的爆炸。

山口恢復知覺的一刻，懷疑自己死了。他只看到一根碩大無朋的蘑菇狀火柱，靜靜地矗立着，直升天際，眼前還閃現出變幻莫測的七彩光芒，彷彿被萬花筒圖案包圍。山口摸一摸腳，仍在，但上身已被嚴重灼傷，左耳也失聰了。

在防空洞躲一躲後，山口就繼續前往船廠，發現很多同事仍然活着，包括兩個同鄉。他們是二戰原子彈爆炸的第一群倖存者。那天廣島被一枚叫Little Boy的原子彈夷為平地，山口看見無數屍體在河中漂浮，路上有很多畸形人，融掉的皮肉像「大手套」一樣掛在軀殼上。山口後來知道，他那天被炸昏的位置，距離爆炸中心只有三公里。

翌日，山口和兩個同事就兵荒馬亂地趕往市中心，急不及待要逃離廣島這個人間地獄，搭火車回去家鄉——長崎。

8月8日，山口在長崎入院接受治療。儘管兩日前才遇上原爆，但他堅持翌日上班。8月9日早上11點，山口正在辦公室向上司描述廣島爆炸的情景，突然間，整個房間都充滿他似曾相識的白光——美軍剛投下一枚比Little Boy更大的原子彈Fat Man，爆炸中心跟山口公司的距離，恰巧也是三公里。「我以為蘑菇雲從廣島跟着我」，山口後來說。

1945年7月16日，新墨西哥州「三位一體」試爆成功後，奧本海墨的情緒一度低落，言談間，每用「those poor little people（那些可憐的小人物）」形容將被轟炸的日本人。山口彊自然也是「those poor little people」一員。在日本，他們還有另一稱號，叫「被爆者（ひばくしゃ；Hibakusha）」，專指廣島、長崎原爆中受核輻射影響健康的受害人，而山口則是唯一獲官方認證的「雙重被爆者」。

兩枚原子彈，在廣島殺了160000人，長崎則殺了70000人；後者據說「連昆蟲聲也消失了」，但山口第二次遇上原爆時，卻奇蹟地沒有受傷，只是發高燒一星期。更幸運的是，身在長崎的妻兒都像他一樣存活下來（儘管他們的健康一直受輻射影響，其後所生的子女都體弱多病）。

二戰後，山口彊彷彿把原子彈創傷拋諸腦後，繼續勤勤懇懇養妻活兒，像普通人一樣低調過日子，活到93歲才患癌去世（妻子也活到88歲）。晚年的他，有感大難不死或是上天安排，於是著書憶述往事，又以原爆倖存者身分拍攝紀錄片，警惕世人要停止發展核武。

山口彊到底是世上最倒霉的人，抑或最幸運的人呢？相信連他自己也說不清。但今天重溫山口先生的故事，除了讓大家記住戰爭殘酷，也是要提醒自己：人家被原子彈炸了兩次也拼命無恙，你實在沒有藉口不努力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