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6月10日星期三

反送中世代撐香港 台學生的政治啟蒙課

反送中世代撐香港 台學生的政治啟蒙課

2014年太陽花運動震撼全台,台灣中學生受到啟蒙在政治上變得更活躍,接棒發動包括2015年反歷史課綱微調在內的多場社會運動。2019年香港反送中運動波瀾壯闊,在台灣塑造了一個新的政治世代──反送中世代。

本文筆者是台灣的大學生也是台灣高中生香港政治讀書會的發起人,透過組織讀書會,接觸新一代台灣中學生,發現經過香港反送中運動,中學生的台灣認同明顯加強,關注轉向台灣本土意識,也願意投入長期支持香港。
特約記者:陳薇安
台大學生會長峻清(箭嘴示)參加在高雄撐香港的遊行。受訪者提供
「我想做精神上的香港人」
「我想跟香港人一樣堅強又勇敢。我也希望這代的台灣人,可以跟香港人一樣團結、在挫折中吸取教訓,不斷開花。」在台北,中五的小米(化名)說道。「我很想做香港人,但我本來就不是香港人,所以我才想當一個精神上的香港人。」

反送中對來自支持國民黨家庭的小米是深刻的政治啟蒙。反送中之前,她在中國海關出境被搜身、刁難。那時的她害怕、恐慌、焦躁,不知道自己做錯甚麼被這樣無理對待。數日後反送中爆發,她發現使她遭到無理對待的不是來自她做錯甚麼,而是因為面對的是一個極權政權。
小米(箭嘴示)在台北車站快閃撐港活動攝影。陳薇安攝
出身深藍家庭 沒上前線遺憾
去年6月開始,她精神上就完全投入這場運動。運動越烈,她的關注越深。學校午餐時間,幾個同學聚在一起看直播;香港有難,她跟一班同學穿黑衣,綁上「香港加油」的絲帶上學;9月底,她的同班同學買了機票飛去香港抗爭,而深藍家庭的她只能留在台灣,參加撐港大遊行。她看到同學回台,被催淚彈打中,滿是水泡的手,她既心疼、又憤怒,恨自己對一切無能為力。

她本想藉着10月跟家人去澳門的機會,偷偷溜去香港抗爭。但是計劃依然被父母發現,父母把她守的緊緊的。現在講起,她還是覺得遺憾。「我很想上前線。我真的很想去,我不怕。」她自覺沒有甚麼特別的才能可以幫助抗爭,唯一有的,是正義感跟勇氣,還有一點跟香港人一起絕地反抗的心態。「我是個平庸的人,沒甚麼好失去的,我只想為大家擋着。我站在前面就算被射死了也沒關係,至少我救的是更勇敢的香港人們。」小米說。

小米說,因為反送中,她努力的了解各個議題、了解香港,以自己的能力盡量的參與自己認同的行動。也因為受到這麼多影像的衝擊,未來想要做個攝影記者,把反抗的勇氣揭露、傳遞給更多的人。「我有一天一定要去香港,抗爭也好、做學生記者也好,我一定要跟香港人站在一起。」她說。
議題的轉向:從平權加上主權
思傑(化名)今年也是中五,早慧的他,很早接觸到社會議題與哲學思辨。從新北市大觀反遷拆事件以來,再走到婚姻平權,他很早就意識人們的命運不可能脫離公共議題。早在反送中前,他在中學校園裏,就代表着一種反抗、質疑權威的意象。他活躍於公共議題,重視人權,這樣的他也曾經質疑國族的疆界,認為民族的劃分造成了衝突與仇恨,壓碎了人互相理解的可能。

反送中前的他,代表着一個世代的圖像。在台灣,有極多中學生關注婚姻平權的議題。他們重視多元的價值、期許自己溫柔、能夠同理邊緣族群的苦難,但是對台灣主權的議題卻感覺很遙遠。甚至擔憂陽剛的國族意識的塑造、軍事的保衞以及國際政治的語言,會造成更多族群間的壓迫,阻礙這塊土地變得更平等、自由。
台大學生會長俌峻清認為,太陽花世代應該與新啟蒙的中學生們連結。陳薇安攝
重新思考台灣 接觸國族議題
但是思傑說,反送中讓他重新思考台灣認同,重新接觸國族議題,思考若不能守住台灣的主體性,是否還能保住他所珍視的平權與多元。對他來說,反送中是一個開端,帶來的是一種危機意識,原以為不會再發生的事,像是白色恐怖、戒嚴,這些歷史課本上的概念,都變得如此近在眼前。

反送中對思傑來說找到關注議題的意義,在社會運動的過程中,他認為試圖改變的不只是結構,也是每一個參與的個人。他承認,過去關注議題,多少有點虛榮的色彩,想表現出自己與眾不同,懂得比同學更多。反送中的衝擊,不只讓他重新看到國族議題的價值,也讓他變得務實。從前有點孤傲的他說,「反送中之後,我開始覺得街頭精神很重要,要走進人群裏面,跟獨自的生命個體溝通,把改變散播到每個人的生命當中。」
太陽花世代 vs 反送中世代
在大學的校園裏,台灣大學學生會長凃峻清在任內清楚表態支持反送中,學生會進行了許多關注反送中的活動。去年6月運動一爆發,在台大就有聲援晚會。之後,他陸續跟學校的港澳生合作,建立了連儂牆、更起訴了撕毀連儂牆的中國旅客。
讀書會討論香港政治制度、人大釋法以及媒體責任。陳薇安攝
理解台灣歷史 想像香港未來
他也是個政治啟蒙早的學生。他從小學就關注司法改革、冤獄與死刑。太陽花運動時,他看到社會改變的可能。因為長年參與推動社會議題,他對於反送中,比起小米跟思傑對於運動的激情,他顯得冷靜而客觀。他認為過去的台灣與今日的香港,有歷史上的相似性。台灣也曾發生過校園抓捕、白色恐怖、政治犯流亡。因此,理解台灣歷史中的抗爭與後果,可以幫助我們想像香港的未來與台灣能做的支持。經由梳理歷史、社會、區域的連結,才能定位如何行動跟實踐。

凃峻清認為,他跟那些受反送中啟蒙的學生,是不同政治世代的人。他觀察到在高中與大學校園中,學生紛紛更換聲援香港的大頭貼、在facebook上轉貼警察暴力的帖文,問道「你不生氣嗎?」,希望能令更多人了解香港發生的事情。凃峻清認為,更多學生認為公共議題跟自己有關是個重要的起點,希望這些學生可以從表層的關心與激情,深化成理解支持。繼續關心香港、關心其他議題。他更認為,兩波不同啟蒙點,也就是太陽花與反送中的學生,更需要互相連結、支持,一起發展出更多的能量與思考。
學者:非本土運動 選舉後煙消雲散
台灣大學社會系教授何明修指出,反送中在台灣激起了很大的影響。他觀察到台灣的年輕世代非常支持反送中。但他認為,由於反送中不是台灣本土的運動,所以比較難感召同情者實際行動。他擔心,反送中帶來的對一國兩制、國家暴力的憤怒在台灣只能轉換成亡國感,選舉之後就衰弱消散。

即使有些悲觀,何在台大開設了香港政治與社會這門課程。何明修鼓勵學生構思各式行動方案,從各方面實際支持香港的運動。與學生討論的時候,何指出,台灣的高中生在政治行動上是積極而有很大興趣參與的,不論是舉辦模擬公投、校園連儂牆都有他們的身影。因此,包括筆者在內的一群大學生為高中生組織了讀書會,透過閱讀與討論香港政治的書籍,討論台港之間的連結與未來。
讀書會後合照。中學生們很投入讀書會,也勇於發表想法。陳薇安攝
學生撐港 出於堅持普世人權

讀書會中,筆者發現高中生對香港的同情並非來自國族上血濃於水的同胞之愛,而是面臨相同中國因素挑戰的夥伴情感。「如果是發生在台灣,我們做得到嗎?」這是學生不斷詢問自己的問題。

這些高中生關心香港,是出於對普世人權的堅持。就像小米說的:「我相信今日香港、明日台灣。但是我不是因為台灣才關心香港。我就是很心疼香港,才會關注。因為香港人要追求的東西是我認同的東西。」對於許多高中生來說,觀看反送中的國家暴力是切身的、傷痛的,卻也是不可抹滅的記憶。他們在大考前熬夜看直播淚流滿面、看到警察暴力徹夜難眠的憤怒、塑造與台灣的日常生活格格不入的孤寂,卻也是這樣造就他們許多第一次公民參與──他們開始閱讀、思考、討論、上街,成為公民社會的一分子。所以,他們日後不論關注任何議題時,大概都會記得他們是如何被香港人的勇敢堅決所啟發。關注香港時,身體與情感深刻經歷過的無望與憤怒,也會使他們希望能在台灣盡所能的幫助香港人。他們或許造就了第一代在信念與情感上,超越國族情感,與香港在心中深度連結的人。

「社會中有很多事情不會那麼直觀、可以切開結構,所以不要輕易地對世界失望、不要苟於同哀,或無盡的絕望與激憤。重要的是,我們不斷走進他人的生命當中,產生影響。」思傑在讀書會後表示。不管是回到守護台灣主權、進行社會溝通,或只是在心中保持關心社會的火苗,反送中都已經在台灣年輕人心中種下種子,遍地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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