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月5日星期六

屍殺的起義 - 陶傑

屍殺的起義 - 陶傑

《屍殺片場》海報
低成本的日本片「屍殺片場」大賣,其藝高膽大的成功方程式是什麼?

第一是顛覆一切電影的敘事結構,包括荷李活商業方程式和任何歐洲藝術電影。自電影發明以來,沒有人這樣另闢途徑講故事:頭三十五分鐘,先放一部一個鏡頭到底粗陋可笑的鬼片習作,蓄意挑戰網絡世代觀眾的耐性。

若這部習作實驗的戲上戲,不是一鏡頭到底,這個世代的觀眾,看到十五分鐘肯定大半離場。

但編導用「一個鏡頭到底」這個噱頭,吸引當今世代的網絡觀眾坐下去。因為這一代手機遊戲長大的年輕人,個個自己想拍電影,他們會追看,這部爛片在搞什麼名堂。

「屍殺片場」的頭三分一,即以一個「遊戲」出現。然後爛戲完了,字幕打出。悶完了,此處是戲院觀眾離座的第二個風險點。然而且慢,接下來的戲外戲是還原製作經過,亦即所謂Making of。這一點,也很巧妙抓住了新世代的心理特徵,編導還有話要說。要觀眾勿離場,到這裏是第二個挑戰。

在全世界的中學教師都留不住這一代的學生上足一課堂的時候,電影編導如何用一個故事將觀眾留下來? 除了荷里活3D大製作,似無其他方法。因為這一代人,年輕,一切只求即食、無情、無耐性。即使再放映「鐵達尼號」,一九九六年三小時電影產品,手機的一代,不會再有耐性等看郵輪啟航、片子到一半的時候才撞上冰山。

「屍殺片場」計算厲害之處,是向一切看似「不可能」的方向出發。學院電影課程教你,二十分鐘內須有轉捩點,不可能用這樣的敘事結構。電影市場的商業統計也告訴你,一部戲不能這樣天一半地一半攔腰劈開,而且兩處接縫處中,有十五分鐘要觀眾一面看、一面慢慢將下半部的人物角色,與方才那截爛戲中的人,一一辨認應對。

但「屍殺」卻做到了,見前人不能見、為先人不敢為。當年的「羅生門」一出,也是這般顛覆、拆卸、重建,遂石破天驚。


拍此戲的一群人,有如一場西遊記般的旅途,九九八十一難,最後由工作人員互助互勵、流汗流血,團結最後一擊,成就了一件工作。千里來龍,到此成全了情感的結穴,加上了人性的簽名。有如長江蜿蜒流經三峽,奔入大海。

日本人生活,一切拘謹守規。電影史上的規則,日本人卻最擅長打破。創意的第一步,在於敢超越成規、打破制度。但在一個思想囚牢籠、動一動四周的老人就破口大罵你是不是想顛覆國家搞分裂的社會,人人爭相違法瞞稅、違章僭建,「創意」只發揮在「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的鑽空子貪小便宜,這樣的國度必與創意絕緣,最後也沒有電影。

「屍殺片場」是電影工業的霸權邊緣、一場住在劏房但敢於衝殺出來的電影起義。有這樣一個自稱三千年文化的鄰國,完全放棄與日本電影競爭,上帝對日本人真不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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