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2月28日星期日

潘源良與蕭若元之別 - 馮睎乾

 潘源良與蕭若元之別 - 馮睎乾

相熟的朋友通常比我年長,他們很多都看蕭若元;我則沒這習慣,看蕭生的次數五隻手指數完,連他點名批評我的也沒興趣看,只記得食住花生睇佢「誹謗」意見領袖的一兩集,還要用1.5倍語速才看得完。倒是蕭生辯論對手游學修的《試當真》,我就長期捧場。

我作為典型深深藍港豬,沒興趣特別支持「年青人」,而雞蛋我也只會用來吃,不會宣稱站在他們的一方。選擇看《試當真》,我的理由只有一個:好看。《試當真》幽默輕鬆,題材貼地,有時無厘頭,我也喜歡。早在「蕭游之辯」前,我已在專欄quote《試當真》金句「咁大件事冇人講」——這句話也成了很多年輕網民的口頭禪,像當年大家看了《他來自江湖》,明天上學就大講周星馳金句一樣。

無可否認,聽到粗疏的評論也會得啖笑,但如果我要娛樂,寧願老老實實看無聊笑劇,更何況笑劇同時也可針砭時弊,例如《試當真》有一集拍殺手故事,惡搞探體溫槍,有一集講一家人遇火災,連逃生也要戴口罩、噴消毒酒精和守限聚令,惹笑之餘,也紀錄了社會的荒謬。其實只要有創意,「煮飯仔」也很好看,像《他來自江湖》的周星馳,單靠演技和啜核對白,已令觀眾笑到有腹肌,比他近年的億元鉅獻更讓人回味。

不知是巧合抑或天意,就在我寫「蕭游之辯」前一天,潘源良先生偶然跟我分享他兩年前一篇講稿,題為「我看見的香港普及文化」(全文可在網上搜到),言簡意賅分析了香港普及文化的成功因素,也語重心長指出今後的方向。潘san成長於電台電視興起的時代,八十年代憑填詞成名,情歌固是一絕,就是社會題材也珠玉紛陳,從〈十個救火的少年〉到〈今天世上所有地方〉,無不緊扣時代脈搏。難得他還是導演和「講波佬」,多才多藝勝過很多「才子」。要聽上一輩經驗之談,潘san顯然比「燒山」更值得留意。

潘san對香港文化興衰的看法,跟「想當年阿叔幾威」的蕭生很不同。潘san認為香港文化第一特點是「短」,不過幾十年歷史,「只係年輕貌美,未夠內涵,又或者叫做觀音頭、掃把腳,整體絕對未曾去到夠深遠夠精緻嘅地步。」相比起自我陶醉的緬懷,這種反省和批評就可貴得多。

細心一想,所謂香港電影黃金時代,根本充斥爛片,題材一窩蜂,當年成功主要靠少數對自己要求非常嚴格的「奇人異士」,以及大陸台灣韓國泰國尚未起步的「優勢」,又有什麼值得自誇呢?從前的香港電影是一個神童輝,底子不足,成功得早,失敗得快。如果「復興」的目標是再做一次神童輝,只能說有此願望的人太膚淺。

潘san相信香港年輕一代,也會繼續出現「奇人異士」,並鼓勵年輕人「生產出開創性嘅、承先啟後嘅作品,堅持自己滿分嘅要求」。更富洞見的是,潘san不忘指出觀眾的責任。他認為「文化」是「選擇」,「你選擇去遊行定去游水,選擇睇龍珠定係睇龍虎門、或者係龍虎⋯每一個選擇累積下來,就會成為一個人嘅文化習性同經驗。」香港文化能否復興,甚至超越過去,視乎觀眾是否有品味和智慧,懂得分辨優劣。

容許我補充一點:所謂香港電影,不一定以香港社會作題材,甚至不需要在香港拍攝或製作,反而是用「香港思維」去拍的電影,才是真正有香港風味的電影。道理像我上星期所說,唐詩不必創作於唐朝,大陸用語不必來自大陸。忘掉「本土」的表象,認清「思維」的神韻,我認為才是應該走的方向。

任何時代的上一輩都有兩種人:一種是蕭若元,一種是潘源良。蕭若元們沒什麼大錯,不過是缺乏自省,僅追求自我感覺良好;潘源良們則常能反省,不會自滿,也願意承擔薪火相傳的使命,善意教育年輕人。蕭若元們活在香港最好的時候,成功唾手可得,卻沒為意自己的優勢,只是早出生幾十年。然而早出生又有什麼好自豪呢?那甚至不代表他們的精蟲游得快,只表示他們前世死得早。今天的年輕人應該向潘san學習,並多謝蕭生的鞭策;長輩行山,也各自努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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