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0月1日星期四

前港英政務官|來港頭六個月必須學廣東話 夏思義貼地研究香港鄉村逾40年:「依家嘅香港,唔係我認識嘅香港!」

 前港英政務官|來港頭六個月必須學廣東話 夏思義貼地研究香港鄉村逾40年:「依家嘅香港,唔係我認識嘅香港!」


港英殖民時期,大部份政府高級職位如政務官都由英國人擔任。在七十年代,英國派到香港政府的官員高達3,000人,夏思義博士(Dr. Patrick H. Hase)便是其中一位,「我是1972年10月2日到港的,所以這個星期剛好是我來港第48年。」

今年73歲的夏思義是劍橋大學歷史博士,畢業後獲機會到香港擔任政務官,條件和福利很不錯,但想不到香港給他的「收穫」比想像中多。「當年我一到港,由機場去到利園酒店大約下午5時,放低行李便和太太到銅鑼灣渣甸坊逛街。當年渣甸坊不像現在,很少賣衣服的舖頭,是賣菜賣肉賣魚的市場,很多人很活潑。我跟當時只是結了婚一個月的太太說,我想住在這裏,我很開心很喜歡。」

來到香港的第一件事除了行銅鑼灣,便是學廣東話,政府會安排六個月的時間不用工作,讓政務官們專注學習廣東話。夏博士說:「六個月之後我懂得講幾句廣東話,但不可以說是純正,不過慢慢好起來。」雖然博士的廣東話不能說是字正腔圓,但訪問全程以流暢廣東話進行。

政務官這份工除了讓夏博士學識廣東話,地區工作也讓他有機會接觸鄉村村民,加上公務員放工後有不少空閒時間,給了他很大空間進行歷史研究。夏博士喜歡地區歷史,當年在英國的博士論文,也是研究當地的小區,他說:「我在香港的大部份研究,都是關於英國人佔領之前的新界,我有興趣的是草根的歷史、普通人的歷史、村民的歷史。」來港不久,他於1973至1974年便開始研究香港村落史,至今超過40年。

夏思義博士是七十年代來港的英籍政務官,1996年退休後便住在大埔林村。


20多年來在新界鄉村的生活,夏博士感到自在開心。


博士與這間士多的店主稔熟,每次必點餐蛋麵和熱奶茶。


書房博物館 藏鄉紳卡片詩集

在這位老番博士眼中,新界鄉村的每事每物、中國人傳統習俗都很有趣,會成為他的研究對象。例如他正着手研究的其中一個題目是「契神」,特別是把女兒過契給神明。他說:「當年的家庭為求得子,會將其中一位女兒契給天后,契了給天后的女兒到15歲便要住進廟寺做廟祝,終身不能結婚。」

另一個進行得如火如荼的研究是位於牛池灣村、給自梳女安老的齋堂,他拿着齋堂的居住守則說:「以前當工人的大多數不結婚,到她們60歲時需要有人照顧,戰前沒有老人院但有齋堂,這是一個只有女人居住的地方,她們會給一筆錢齋堂,然後住到死。」

夏博士的書房就像一個鄉村歷史博物館,他拿起書架上一個寫着翁仕朝的信封式紙夾,內有一叠紅色卡紙寫着翁佐臣,原來是鄉村文人的卡片。「派這個名片給人,別人可以在這張紅紙上寫東西、做些記錄。」

夏博士的書房牆上放着一對老夫婦的相片,感覺像是先人照,但他們一定不是夏博士的袓先!原來是海下村的紳士翁仕朝和其太太。「翁仕朝是當年的地方精英,海下村是一個很窮的地方,但他擁有超過500本書籍和文化收藏。他在1944年過世,他的後人讓我們把所有書籍和藏品,轉交到中央圖書館。」這便是夏博士和翁仕朝的緣份。夏博士也收藏着一些複製的翁氏藏書,當中不少會成為博士的研究靈感,如其中一本翁仕朝詩集,「當年西貢村落的文人學者,每一至兩個月就會有一次飯敍作詩。主人會出題,文人們就要以這個題來作詩,這個題為『幼女小便』,很有趣很難得。」

夏博士即將要出版的一本著作,是他40年前已寫下的。研究資料主要收錄自村民的口述歷史,多年來的交流,令他和很多村民都成為了好朋友。他說:「我很喜歡那些村民,他們很坦白,我相信他們的分享。但那些當年已經70至80歲的老人家,都過身了!」憶起過世的友人,博士鼻子一酸,忍着眼淚再說:「英文叫做sad old man,可悲的老人,你們說『獨居老人』是吧,我也開始是獨居老人了。人人都會過身,我都會,我73歲已不年輕了。」

他在1996年回歸前申請提早退休,搬離了康樂園政府宿舍,沒有回英國,在大埔林村買了一間村屋,繼續生活在他喜歡的香港,做他喜歡的鄉村研究,成了新界史專家。他說:「香港呢,我很喜歡很喜歡很喜歡,我知道我是英國人,但我不覺得我是外國人,我是本地老番。」

這位本地老番其中一本著作《被遺忘的六日戰爭》,講述1899年英軍接管新界遭鄉民反抗,近500名鄉民被殺的一場戰事。在這個對抗爭一詞尤其敏感的年代,著作被人再拿來討論,「有一位內地的學者,他說我應該寫these black hearted evil British colonial soldiers(黑心邪惡的英國殖民士兵)and these pure brave Chinese peasant patriots(純潔勇敢的中國農民愛國者)。如果要這樣演繹,這便不是歷史,這是政治。寫歷史不能帶着心情,有時要冷漠,這樣才能寫出雙方的好壞,帶出史實。」不為政治妥協,試着遠離政治的原因是甚麼?「我太老了,我不能夠穿黑衫上街去。」

 夏博士一生花了不少時間在這書房,着手他的新界鄉村研究。
夏博士一生花了不少時間在這書房,着手他的新界鄉村研究。
鄉紳翁仕朝夫婦的照片就如袓先遺照般,放在夏博士書房內。
鄉紳翁仕朝夫婦的照片就如袓先遺照般,放在夏博士書房內。
鄉村紳士翁仕朝的卡片,外面是信封式紙夾。
鄉村紳士翁仕朝的卡片,外面是信封式紙夾。
鄉村紳士翁仕朝(字佐臣)的卡片,信封式紙夾內有紅色卡片。
鄉村紳士翁仕朝(字佐臣)的卡片,信封式紙夾內有紅色卡片。
牛池灣村永樂洞齋堂的居住規則,夏博士的朋友特意在齋堂清拆前收集,現成了他的研究資料。
牛池灣村永樂洞齋堂的居住規則,夏博士的朋友特意在齋堂清拆前收集,現成了他的研究資料。

舊時政府輕手 「現在已不是我的香港」

當過政務官的他,面對香港的改變只能無奈接受。他懷念着當年朋友可隨意上他辦公室喝杯茶的年代,不用簽紙也不用保安登記,可說是真正的「門常開」。他說:「當年的政府很輕手,不是壓迫,經常聆聽市民的聲音,大家都很滿足,一個社會應該是這樣的,但20年時間便改變了。現在的香港,不是我的香港。我的香港是不同的,但這個是政治,所以我不想多說了。」

雖然他所認識的香港已在改變,他的太太也在10年前決定先回英國生活,所有家人都在英國,但他仍未想離開:「我太太跟我說,我一定不可以回英國生活,因為我在英國沒事可幹會很快死,所以最好留在香港。」

但他認為對老人來說,尤其行動不便的,香港不是一個生活舒適的地方,「我知道最後我要回英國,三至五年後吧,完成了手頭上的研究,等到需要用柺杖的時候,便會全身而退。但我很不捨得,心底不想回英國。我在這裏生活得很開心,做我喜歡的事情,住在一間我喜歡的房子,住在一條我喜歡的村。上帝把我捉到這裏來,所以我來到這裏。」

英文及中文版《被遺忘的六日戰爭》。
英文及中文版《被遺忘的六日戰爭》。
夏博士(後排右)與太太育有三女一子,現時家人全在英國生活。
夏博士(後排右)與太太育有三女一子,現時家人全在英國生活。

夏思義(Patrick H. Hase)簡介

- 劍橋大學歷史博士

- 港英政府英籍政務官(1972 - 1996),八十年代出任沙田政務專員

- 皇家亞洲學會(香港分會)前任會長和榮譽院士

- 研究新界歷史、傳統生活以及居港超過40年

- 著有多本有關新界歷史的書籍及多篇文章,包括《被遺忘的六日戰爭》、《衙前圍村歷史考察報告》等

記者:鄭汝翹

攝影:伍慶泉、洪輝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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