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8月11日星期二

寫到最後一刻-馮睎乾

 寫到最後一刻-馮睎乾


二零二零年八月十日一覺醒來,就見證如夢如幻的歷史一刻:二百警察浩浩蕩蕩進入壹傳媒大樓,大肆搜查,多位高層包括黎智英被捕。縱然是早已預期的場面,但真正發生的時候仍然令人目瞪口呆。可預期跟可接受,畢竟是不同的。

我不懂惺惺作態說什麼「一笑置之」,更不可能假裝一切正常。看着這些觸目驚心的新聞,心底不禁浮現一絲悔意——不是後悔在蘋果日報寫專欄,而是後悔從前沒有好好看清這座今天已淪陷的壹傳媒大樓。

記得一兩年前,編輯女士數次邀我到將軍澳看看,又盛讚公司飯堂的燒鵝不錯,可順道吃個下午茶。我不是不想去,只是照例拖延症發作,心想來日方長,只是隨口應了一句「下次先啦」。當時只道是尋常。現在回頭一看,原來人生往往沒有「下次」,若非「現在」,就是「永不」。

然而我也不是從未踏足壹傳媒大樓,只是僅僅到過大堂位置(就是這天我在新聞看到的地方)。去年七月,我訪問一位唸經濟學的朋友(Okay,我承認自己是個壞了的人,人訪稿拖了一年還未寫好),他知道壹傳媒大樓有海耶克、佛利民等經濟大師的雕像,就提議到那兒拍攝。為了這個訪問,我去了大樓一次。由於雕像位於大堂,我就在那兒跟朋友做了兩小時訪問,訪問完畢即陪伴他離開,始終無緣品嚐燒鵝。

這樣強調那碟燒鵝,並非表示我對美食念念不忘。我只是為自己那些不由自主的回憶而詫異:原來眼看某些美好的事物似要消逝時,哪怕是它多麼微不足道的一方面,也會令人戀戀不捨,以至於一而再的在回憶中浮現。我只去過一次,尚且如此感觸,可想像每天在那兒工作的人,現在心情只會較我悲愴百倍。

這個專欄可以寫到什麼日子,沒法預計。但從今以後,我寫的每一篇,都會當作是最後一篇,像西方古諺提倡的生活態度:「抱着明天就會死去的心情來活。」悲哀之餘,但願眾人不會喪失鬥志,因為「軟弱是可憐的,不管是行動抑或忍受。」(To be weak is miserable/ Doing or suffering)怕來不及道別,今天先草草寫下這些不成章的感想,共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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