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4月5日星期日

新屋嶺旁陰天雨下 沙嶺公墓祭手足

新屋嶺旁陰天雨下 沙嶺公墓祭手足













今年可能是最哀傷的清明節。天空灰濛雨紛紛。反送中運動中逝去的亡魂仍未安息,武漢肺炎肆意來襲。抗爭未完,便忙着抗疫。因安葬無人認領屍體的沙嶺公墓鄰近新屋嶺拘留中心,不少人懷疑那些失蹤的抗爭者,早就命喪新屋嶺,化成公墓無名碑上一個個編號,無人超渡,無人拜祭。石碑倚着綠草如茵的斜坡,真相彷彿被埋藏在遼闊的天地之下。荒寂的墓地最近添了幾分人氣,有人大灑溪錢,有人把鮮花線香獻予2019和2020年下葬的先人,有人蹲在地上,掩面痛哭,心裏無不默念着:手足,一路好走。
自五十年代啟用以來,沙嶺公墓安葬了無數無人認領遺體,當中不少是偷渡客、獨居長者及露宿者,生前被社會遺棄,死後被社會遺忘。公墓分有金塔段、棺木段及骨灰段,若屍骸在金塔段或骨灰段獨立安葬七年仍無人認領,食環署人員會把其起骨,再與同年份下葬的骸骨合葬。

因為遺體數量較多,前來拜祭的抗爭者大多集中在棺木段。山坡之上,一塊塊細小的石碑歪歪斜斜地列陣,T2020 83……T2020 108,代表在二〇二〇年首三個月,已經有一百零八具無人認領遺體埋葬於此,但翻查二〇一九年資料,全年只有一百六十五具,惹人生疑。縱然食環署推出網上系統,只需輸入逝者姓名,就能查證公墓先人的身份,但此措施仍未能釋除大眾疑慮。於是在清明前夕,陳生(化名)和朋友前往沙嶺公墓拜祭。

「你問我是否覺得有義士葬身沙嶺,我覺得是,我真的覺得是。」陳生說:「為甚麼會有些無名無姓的人葬身此處,無人拜祭?無論他們是否手足也好,我也想他們早日安息,早登極樂世界。」
有人設立小祭壇,悼念因反送中運動逝去的抗爭者。<br />
祭祀用燒肉不能斬件,買燒味飯更不能加汁。
陳生建議拜祭時帶上紙紮藥油。若抗爭者真的枉死,他們必定是遍體鱗傷。
燒金銀衣紙前,必先拜手足、燒路票。路票即予先人的通行證,讓其得以到凡間接收祭品。
紙紮藥酒 陰間療傷
因工作關係,陳生認識不少從事殯儀行業的人,對行業情況和祭祀禮儀亦十分熟悉。他說買祭品,最重要是燒肉、元寶蠟燭、水果、鮮花。買燒肉拜祭,不可斬件;如先人愛吃燒味飯,更要走汁,因先人不能吃有汁的食物,亦怕食物容易變壞。除此以外,買白色鮮花數量最好為單數;買水果最忌買橙,因與「慘」字讀音相似;讓紙紮店老闆執拾拜山祭品,要確保有沒有拜土地祭品與路票,前者用來讓土地公答允拜祭,後者則是給先人的通行證,讓先人可從陰間來到凡間,接收祭品。陳生還說:「如果要拜祭手足,最好買些藥酒(紙紮)燒給他們。因為他們可能被警察打至遍體鱗傷,或跳海跳樓,葬於沙嶺無人超渡,冇人冇物,需要在世的手足買日用品給他們。」

買好祭品,到上水轉乘巴士73K或小巴59K就能前往沙嶺。二〇一六年前,沙嶺位處禁區,近年才解封。每逢春秋二祭,政府更會開放羅湖道的邊境禁區,讓市民從羅湖站步行前往。來到沙嶺公墓的棺木段,早已有不少人正在拜祭。風一吹,灰飛煙滅,他們趕忙問道:「手足是否有話想說?」

陳生忙着摺元寶、拜土地。他又囑咐大家不要站在石碑前方,全因先人用的乃薄棺木,入土半呎,容易踩爛;走過一個個墓碑,偶爾看到露出的棺木,不難想像內裏的遺體正潮濕發霉,腐爛發臭。

「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他領着眾人奠茶、燒香、燒祭品。每上一炷香,他總會說聲「一路好走」;每燒一張紙錢,他更會大聲呼喊「有怨報怨,有仇報仇」。陳生說:「其實剛剛上香時我亦有點眼濕濕。雖然見慣了這些事,但我感覺如見親友逝世,很不開心。」

從自由之夏一路走來,他參與過大大小小的遊行,看着抗爭者或以死明志,或留下重重疑團離開人世,他感到非常無力,「我們身為香港人,很多事都做不到,只能做自己可以做到的事。」在不少人眼中,殯儀業屬「深藍」行業,他亦坦言香港殯儀業界人士傳統守舊,服務的對象或有不同背景行業,因此不便發聲。他嘆道:「身在這個行業未必能發聲、不能亂發聲,惟有燒燒東西出一分力。希望更多殯儀業的人也可以走出來。」
不少人懷疑公墓葬了反送中枉死的手足,紛紛前往拜祭,陳生亦是其中一分子。
伍桂麟是遺體修復師,處理過反送中運動中逝世抗爭者的遺體,曾帶領沙嶺公墓導賞團。
臨近清明,不少人前來拜祭疑似手足。
無名無姓 沉冤待雪
對於懷疑沙嶺埋有手足屍骸的推測一出,無數人聞風而至,遺體修復師伍桂麟亦只能嘆道:「我覺得這些傳聞有人相信是非常合理的。」他處理過梁凌杰、周梓樂等在反送中運動中喪生抗爭者的遺體,相信抗爭者的哀傷,需要藉由儀式抒發。他指香港無人認領的遺體,一般由警方在一個月內查找身份、找親人認領。若無人認領,遺體便會轉交食環署,再於公墓下葬。「所以客觀來說,如果警察說在一個月的搜證過程中找不到親人,遺體便會埋葬於此。」

除了抗爭者集中拜祭的棺木段,他帶我們在公墓繞了一圈。原來公墓不過佔沙嶺墳場的三分一,毗鄰不同祖籍的同鄉會墓園,一邊碑上有名有姓,香火不絕;一邊只刻有年份編號,一片荒蕪。無意間瞄到雜草之中有個刻上「老人院」的石碑,伍桂麟隨即說:「這路段已經荒廢,但以往葬了在老人院過身而無人認領的遺體。」他解釋,香港早期的社福機構缺乏資源,難以照顧大量弱勢社群,故無人認領遺體眾多,每年約有四百具;近年生死教育普及,不少機構義務為老年人或獨居長者作生前規劃、負責其殯葬事宜,香港無人認領遺體的數字才漸漸回落。

走在路上,他為每個無名無姓的先人獻上鮮花,紀念這些曾經在香港生活,有血有肉,甚至曾對社會有貢獻的人。他說:「這些都是歷史的見證,可以見到在香港某個角落,有這一群人沒有被好好照顧。」

不論公墓有否埋有抗爭者的屍體,伍桂麟希望終有一日,石碑不只有一個個編號,更能刻上逝者的姓名。天地無情,尚有歷史作證,他相信只要屍骨尚存,枉死者最終定能沉冤昭雪。

記者:譚舒雅
攝影:許先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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