餛飩.渾沌(沈西城)
雲吞陣陣香,垂涎足三尺,路過麵店拈得打油詩半首。雲吞(原作餛飩)人人吃過,好此道者,夥矣,舊日老香港,下午茶時段多以雲吞麵果腹,近年稍歇,仍為大眾歡迎。若說冬至吃雲吞,大抵所知的人並不多,周密的《武林舊事》有云「冬餛飩,年餺飥(湯餅)。」足見宋朝已流行此物,其在冬至的地位宛若糭子、月餅在端午、中秋。「冬至大過年」,人人聽過,何以此也?這涉及古代對時序的演繹,陰陽來復,天然之序。「夏至一陰生」,「冬至一陽生」,陽為眾人所喜,故冬至大過年。餛飩到了省港,有人嫌它筆劃複雜,略為簡化成「雲吞」,兩者風馬牛不相及,陳潞釋之曰——「雲吞兩字,倒讀為『吞雲』。當此物煮熟,浮沉於湯中時,恰像一朵朵飄浮空際的雲;而人們把它們舀着向口裏送時,豈不就是『吞雲』了?」如此解釋,倒也嚴絲密縫,給對上了,至於何以叫「餛飩」?陳潞也有絕妙解釋——「餛飩之得名,與『渾沌』當有棒打不開的關係。渾沌乃渾元一氣,陰陽未分之象,亦作『混沌』。」
古代,餛飩花樣多,宋朝盛行蟛蜞餛飩,顧名思義,就是以蟛蜞為餡(註:蟛蜞是一種小蟹,粵人稱蟛蜞,寧波人最喜吃,用酒浸之,其味鮮似醉蟹)。不過,用蟛蜞作為雲吞餡料,有食家批之「不倫不類」,我非但未吃過此物,也未曾見過,想來早已跡絕,然而,想遠一點,蟛蜞製為雲吞,似無不妥,雖未啖之,料想味近「蟹粉小籠」,然則味鮮香溢,緣何會被人譏笑?古人吃雲吞,款式多,有鴨肉雲吞,清人獨逸窩退士輯《笑笑錄》收元人方萬里雲吞詩云:「菊花與汝作生日,螃蟹喚吾入醉鄉」、「跳上岸頭須記取,秀州門外鴨餛飩」,秀州即今日浙江嘉興,可見元朝人民愛吃鴨雲吞。香港無此物,以肉為主要餡料的,當推雞肉雲吞,昔北角「四五六」菜館有供應,皮厚,雞肉多,余母嗜此,我則以雞肉未必係包雲吞的理想材料。陳大哥生前跟我聊起雲吞,以「鴨肉」入料較佳。何所云乎哉?他道——「阿弟!雞同鴨比較,猶如牛肉與豬肉之比,鴨、豬之味較腴美,雞、牛則較清鮮。」雲吞偏腴,故以鴨、豬最宜,的是高見。凡售雲吞、餃子、鍋貼的食店,鮮有以牛肉作餡(除清真館外),可見其概。
香港鮮蝦雲吞,名聞中外,不少麵家被列「米芝蓮」榜上,洋朋友來港,必要我帶往吃雲吞,蓋外國無此美食。老父朋友朱先生,老廣東,對鮮蝦雲吞頗有異議,以小雲吞裏塞入一枝小指頭的蝦肉,間接排擠了其他佐料,則不合「渾沌」之意。朱伯伯是一流食家,惟對鮮蝦雲吞似有挑剔之嫌,據說戰前廣州「池記」雲吞水準奇高,作料離不開肉、蝦、雞蛋,現包現淖,別饒風味。多年前赴廣州公幹,啖雲吞,則已失其真,不如香港甚。雲吞加銀絲細麵,即為「雲吞麵」(註:上海鮮有雲吞麵),宜小碗上,雲吞小而精,麵幼而彈牙,上湯和之,是為精品,今人別出心裁,供應大雲吞,標榜抵食,識者不取。老實說,要在香港吃一碗上佳雲吞麵,並不容易,昔銅鑼灣畔有家「華麗園」,水準最高,惜後轉售年糕,如今灣畔多麵店,真具水準者的不多見,我較喜「何洪記」老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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