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隱大澳】大酒樓傳人 開漁村環保時裝基地(蘋果日報)
流着大澳「血統」的八十後袁俊偉(Benny)也搬到了水鄉,但是他對繁盛的故鄉毫無印象,反而跟珈珈一樣,喜歡大澳的平淡,在此成立自己的環保時裝基地。
太爺一輩已是大澳人,Benny在市區出生長大,所以自稱只是「半個大澳人」。對街坊而言,「半個」已經很足夠。一傳十、十傳百,很快整個大澳也知道這個剛搬入來的年輕人,是「成記的孫」。
成記是數十年前大澳最大的酒樓,由Benny的太爺和爺爺打理。當時只靠大澳的人口,已足夠維持水鄉各商店和餐廳的生意。直至七、八十年代曬鹽和漁業式微,成記的接班人—Benny父親搬離了大澳,成記亦抵擋不住時代的洪流而結業。
父親見證了大澳興衰,毅然離開。Benny卻因為此時的「衰」,而重投故鄉懷抱。「對老一輩而言他們見證過輝煌,他們希望重回以前的生活,但是我小時候回來大澳,這裡已經很平靜。他們眼中的平淡,我覺得是一條平靜的漁村。」
市區租金貴,Benny深知小店難以經營。自己是大澳人,郊區又正好是宣揚環保時裝的好地方,一踏出店外已是山水,故他六年前就在大澳開設「EARTH.er」,售賣自家設計、由尼泊爾和泰北村民製作的衣物、鞋、背包等,前鋪後居。
針無兩頭利,最近超強颱風「天鴿」襲港,店鋪三分一的貨品被海水浸濕,傢俬和電器通通被浸壞。來不及好好打掃,第二個颱風「帕卡」又殺到。六年來,Benny也熟悉了大澳遊客的習性,例如暑假經常下大雨又或太陽太猛烈,就是他的生意淡季,連續數星期沒有生意也見慣不怪。
生意稍有起色後,Benny曾在銅鑼灣開分店,但一年後就結業。「他的心態就是你這件衣服好看,我買,幾錢?你賣得貴,隔壁便宜,我去隔壁買。他們的心態只有一買一賣。」客人沒有時間心思認識環保時裝,相反長途跋涉來到大澳的人,雖然未必會光顧,但是郊遊的腳步就讓他們願意停低跟店主聊天。
「在這裡生活,我知道在此經營(生意)的人生活也不容易。如果價錢不是相差太遠的話,我都會光顧自己人,即是等於香港人光顧香港店,同一道理,大澳人就應該光顧大澳的店鋪。」去過尼泊爾和泰北的山區村落,對他而言,社區自給自足,比繁華豐盛來得緊要。
外出買汽水忘了帶錢,他可跟老闆賒數;晚上跟街坊飲啤酒,聊上三、五小時;最經典可說是斜對面多間棚屋大火,顧不了自己的店,趕忙跟街坊先搬走各人家中和餐廳裡的石油氣罐。
「大澳是香港僅餘,能夠維繫社區關係的地方。」Benny對此感受深刻,五十分鐘車程外的東涌,大部分人也住在高樓大廈,可能連鄰居姓甚名誰也不清楚,關上門就留在唯一屬於自己的四方牆內;然而在大澳,不少老人家出門不會鎖門。Benny短暫離開店鋪時,也只是拉繩掛牌,告訴你,他在「準備中」。
【歸隱大澳】雜貨店女生 放工最煩「今晚煮咩好?」
從三盞燈走到永安街有一家「雜貨店」。它沒有賣柴米油鹽,相反是貓奴天堂,店裡一半的精品也跟貓有關。
雖然有賣衣衫和首飾,但你不能稱這「雜貨店」做衣飾或精品店,因為除此以外,廿六歲的店主珈珈也賣蚊怕水、風扇仔、七巧板……貨物都是珈珈從世界各地搜羅回港,賣的都是她看得上眼的東西。
兩三年前未找到工作,身為區外人的珈珈已經搬入大澳和朋友合租單位。說未找到,倒不如說她其實不想搵工,「當時我覺得nothing to lose,又不想庸庸碌碌打份工,而且我真的很想擁有自己的店鋪。」父母曾質疑為何寶貝女要搬入「山旮旯」,如非女兒遷至大澳,他們可能至今仍未踏足此地。
搬入大澳不久,她算過大學時期以來的積蓄僅僅足夠開鋪,就拍板租下鋪位。開店兩年多,「我一直抱住冒險的心,經營至今。」珈珈說爸媽來過幾次後,反而覺得大澳很有趣。
實現了夢想,珈珈亦過上愜意的生活。從家裡走過雜貨店只是十分鐘,上班前可以悠閒地吃早餐、看書,「準備好自己,我才去看鋪。」閒日雜貨店開五小時,假日也只是開鋪六、七小時;晚上最煩惱的不是加班,而是「晚餐吃什麼好?」
「這裡連便利店也沒有。住在這裡完全改變了我的生活和飲食習慣,訓練到每天也自己煮飯。」不過大澳食材種類不多,日常用品價錢較貴,珈珈每星期出市區陪伴家人時,就順道買日用品,「買完要拖回來,都幾辛苦。」珈珈說。
不過她也未曾考慮搬回地狹人稠的市區。市區人多車多、烏煙瘴氣,她喜歡大澳空氣好,而且從家裡走十分鐘就可以看到日落,搭車十多分鐘就去到沙灘。
每天只是工作五至七小時,聽似是一份「筍工」,但其實途人只是看不到經營雜貨店的困難。起初因為缺乏資金,要用麻布遮蓋霉爛的牆壁和從二手店購入的傢俬,又只能鋪膠地板。若遇上連下一、兩星期的大雨,可能只做得成寥寥數單生意。
「(收入)穩定與否、多與少,其實只看你是否知足。如果你享受這些平凡的生活,不需要賺很多錢,想要work-life balance的話,你就要取捨。」捨棄市區的便利,珈珈在水鄉得到生活的自主權。
【歸隱大澳】水鄉寧靜景色一絕 夫妻海邊開民宿
三年時間,交吉、裝修、申請牌照、民政處檢查、消防處檢查、民政處覆查……連裝修師傅也換了人,Tina和Michael的民宿「海悠居」,去年終於開業。
三年前徘徊在各個離島,想找地方辦民宿,與其說兩人在大澳覓得好地,不如說水鄉選中了他們。「剛巧看到大澳有放盤,來到一看就喜歡,立刻決定在這裡辦民宿。」Tina說他倆對大澳這幢三十多年樓齡的村屋一見鍾情,一買就是三層,地下、二樓和天台。然後一開門,就是海景。
二樓是出租民宿,天台讓客人吹吹風,地下單位就住了Michael的父母。父母對大澳退休生活十分滿意,跟魚檔的老闆混熟了,留尾靚魚不是問題,也不介意搭五十分鐘巴士才去到東涌,因為長者優惠車費,只是兩元。
Michael和Tina就沒有長居大澳,只在週末入來呼吸新鮮空氣。請來大澳人兼職打點民宿,二人就負責訂房查詢和每星期補給物資,實行遙距管理。
大澳是港人和遊客熱門景點,開民宿似乎是個好主意。但是初起步時,裝修已搞得兩人「一頭煙」。Michael解釋:「從碼頭過來要走十幾分鐘,有些師傅嫌遠,未必願意過來開工,就要等到他很空閒的時間才會來,可能開幾日工,然後等一個月才再入來。」而且在大澳搬傢俬和裝修物料,需請本地人用電動車搬來。等了又等,最終換了師傅,裝修才見曙光。
遊歷過多個國家,Tina對台灣的民宿念念不忘,「台灣民宿真的很美,很大,有些還可以浸溫泉。」在港辦民宿,既是投資,也是心血。整幢民宿也是兩人自家設計,三房以中式、日式和西式的概念裝飾,客人可共同使用的大廳就鋪上膠地墊,還有一櫃子的board game。
中式的房間除了牆身髹上紅色,還有個充滿歷史感的木矮櫃,銅製的手柄和鎖已有淡淡銹漬,「我們以前經常搬屋,差不多一年多搬一次,所以(裝修)也有點心得,也喜歡買傢俬和設計。」Tina說這矮櫃和部分傢俬也是在二手網站跟搬離香港的外國人買。
現時假日和週末,民宿都幾乎一定爆滿,客人一般要一個月前預訂。Tina說:「有客人很喜歡這裡,覺得很舒服,第二次來住就帶同一家人,包起全層。」這對經營海邊民宿的夫婦,對生意充滿信心,相信不但可以回本,還說幾年後,要在大澳或其他郊區,再辦民宿。
【歸隱大澳】開咖啡店圓夢 老闆:呢度係我最唔鍾意嘅地方
由三萬居民降至二千人,不只是簡單的九成跌幅,而是大澳過去數十年變遷的印記。
戰前全盛時期的大澳,人口近三萬,過往繁盛的漁產、海鹽和土產行業不但可供給本土需要,更有剩餘外銷。今天,卻只剩下二千多名居民,而且大部分也踏入耆年,靠居於市區的子女供養過活;部分本地中年人就以旅遊業維生。
從前離開大澳的人很多,水鄉現在已變成寧靜的小漁村(當然,假期仍是人頭湧湧)。好些老一輩的居民仍嚮往當年水鄉的繁盛,也有人喜愛大澳此時此刻的平靜。
除了遠近馳名的蝦醬鹹魚,大澳近年開始有不同特色小店出現。這班老闆有些是回流的大澳人,有些是新搬進去的都市人。
他們從遠方遷居大澳,因為發現大澳的空間,能容納自己的夢想。
大澳最繁忙的景點,莫過於連接永安街和吉慶街的大澳涌行人橋。這橋立於河涌和大海的交匯處,橋上除了飽覽背山面海的棚屋景色,還會發現棚屋之間,有一張燈結綵的亭台樓閣。
「我曾經跟自己說,他日退休我要擁有自己的coffee shop,背山面海。」五十六歲的茶座老闆黃樹蓮(Julia),家族數代以來也是大澳人。Julia五歲時舉家離開大澳,後來她移居外國生活;退休後,她一直四處尋覓適合地點開設咖啡室。前年跟丈夫從英國回大澳度假,發現從前最討厭的家鄉,其實就是自己夢寐以求之地。
五歲那年Julia一家適逢巨變,父親過世,母親帶着九名子女遷往九龍灣木屋區。每次回大澳探親,乘車搭船走路加起來要八小時,「坐船要三個多小時,那時連黃膽水也嘔出來!」除了赤腳通山跑和嘔黃膽水,她對大澳其他事的印象很模糊。
去年年初,Julia竟決意定居大澳,將母親的祖屋打造成茶座,前鋪後居。其實她四哥早已繼承了此處,更親手將原來被大火燒塌的棚屋,改建成充滿古典味的亭台樓閣。設計、買料、鋸木以至裝修,也是四哥用數年時間一手包辦。
四哥話不多,總是笑咪咪的看着記者,但是多次跟記者強調:「十二月一定要再來!在這裡看日落最美!」四哥極力推薦下,Julia和丈夫初回大澳時,每天也準時四點半到平台賞日落。「每日我們就坐在外面,喝着白酒,有時喝啤酒。日落真的很美,慢慢覺得原來自己的故鄉是那麼漂亮。」夫妻二人幾乎踏遍世界各地,Julia由衷地說,法國、瑞士、英國也比不上故鄉的景色。
但四哥的亭台樓閣因為缺乏維修,下雨漏水裝滿十多個水盆,已成等閒事。
年過八十的黃媽媽,不時也會回來跟Julia和四哥小住,「她哥哥小時候很喜歡讀書,因為我們窮,他就讓弟妹讀。Julia見哥哥犧牲,覺得我們也該補償一下哥哥。」
Julia建茶座的想法,就是被遊客「刺激」出來,「有日數名遊客經過,問我們有沒有飲品提供。我說自己也是遊客,兩、三個月後就回英國,不過這裡是我哥的地方,歡迎他們隨便拍照。」他們雖喜歡古樸建築,卻反建議:「你讓我們拍照但沒有飲品,我們不能坐下來,不夠悠閒。我們只會匆匆忙忙拍照就走,不好意思久留。」
也許全靠外國人的直率,才讓Julia跨越自小對水鄉的恐懼,「我突然發現自己可在此實現夢想,又可幫哥哥保育,不讓這間屋變成一間爛屋。」
開設茶座十六個月後,Julia終儲到一筆錢讓四哥修葺樓房。
Julia二十六歲時,隻身到日本半工讀。在當地第一份工作是咖啡室侍應,三年間她每天告訴自己:「將來我要擁有一間自己的咖啡室。」中學時她寫「我的志願」,卻是要做社工,「但是,Sorry,在日本讀完書,我就跟姊姊和妹妹做了十年時裝批發,跟着做地產,都是圍繞着錢的工作。」
只要茶座不太繁忙,她一定抽空跟客人聊天,「每個人一定要擁有夢想和希望,你的生活才有意義。我可以在此實現我的夢想,亦可跟年輕人證明,夢想絕對能夠成真。」不少客人也誤以為她曾是教師或社工,曾經有中年人因為吸煙,被Julia溫柔地訓話,「我說:『你的太太其實不需要鑽石戒指,她只想你身體健康,沒有三高,高血脂、高血壓、高血糖。』」
經營一年多,客人共填寫了三十六本厚厚的留言冊,有人甚至在冊上畫出大澳河涌,「這(讀留言冊)是我和哥哥每晚做完所有準備工作後,最大的娛樂。」
茶座叫「三盞燈」,也掛起了三盞燈。代表引渡船家回漁港的燈塔,也意指人要對父母、老師和身邊的人,心存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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