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May Tam
「香港獨立」曾是禁忌話題,但卻在香港主權移交十九年後的今天,因著部分港人對基本法的實踐有種種不滿,於年青一代公開放膽熱議。
原來,三十三年前香港面對第一次前途問題之際,今天的資深政壇前輩、大律師及政治評論員吳靄儀博士,已經冒了天下之大不韙,提出「港獨」作為香港前途選項的討論。她今天欣賞年青人能探討香港前途的各種可能性,包括港獨,但卻認為香港獨不獨不重要,最重要是能保留香港原有的生活方式。
吳靄儀博士為前立法會功能組別法律界議員,在任十六年後於二零一二年退下政壇前綫,現為公民黨成員,亦是資深政治評論員,不時在報章及網媒發表時評,同時活躍於文壇,出版過多部著作。
文章三十三年默默無聞 相信言論不應有禁區
一九八三年,當中英雙方政府正就香港九七前途問題談得滿城關注之際,三十出頭的吳靄儀博士在當年十二月號的《明報月刊》發表了題為《妥協與頑抗:擺在眼前的路》一文,詳述對香港前途問題的看法,指出「要堅持長遠保留香港現有的一切特殊有利條件,保留一切居民現有的權益自由」等,香港獨立是唯一出路。文章沒有帶來迴響,至今三十三年默默無聞。但港獨今天從禁忌話題變成社會熱話,從舊年代曾有過的思考,如何對應今天的香港狀況和前途,吳靄儀博士接受了《本土新聞》專訪,侃侃細談當年發表此文章的目的、當年社會的反應,又如何審視香港當下現況,以及展望香港面對第二次前途問題的二零四七年後未來願景。
「我當年寫這篇文章,不是要提倡甚麼,只覺得言論不應有禁區。當時談香港前途,只有幾個可能性:繼續做殖民地?回歸中國?還是台灣?那為何對香港獨立這問題不敢講?有可能或是沒可能都應提出來講,否則中英談香港的前途問題,是不全面的。」吳靄儀博士開宗明義提到,她當時的動機並不是要提倡港獨,只覺不應是禁忌話題,應讓人思考討論。
當年預示:要長遠保留香港生活方式,只有港獨一途
洋洋灑灑大塊文章,分析了不同的香港前途可能性,以及在談判桌上中港兩方實力的懸殊。香港在弱勢一方,只有兩條路可行:「妥協」抑或「頑抗」?在文章中,她預示實行共產主義和「民主專政」的中國,不可能在其制度下有更多的民主競選、自由開放、公開批評等事;中國也不可能變成一個實行民主政制的中國。港人一是妥協,接受共產主義社會政權,做個共產制度下的中國人;若不妥協,就只能頑抗,而要長遠保留香港的有利條件和生活方式,就只有獨立一途。文章刊出之後,社會上完全沒有回應,她形容港獨在當年「禁忌到一個地步,(人們)連掂都唔想掂」。許多人不同意她的看法,好熱誠的朋友叫她「收聲」,好反感,甚至要絕交。她解釋,當時大家對中國大一統感到非常神聖,不可冒犯。又如主張「民主回歸」的人,不思考這事情,一則感到港獨不切實際,另外是對中國人的身份(所指不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民身份)、擁有共同歷史、語言、文化等認同甚深。而且,人們亦害怕中國會因港獨武力犯港,造成「血流成河」。
她說今天應要多謝689(特首梁振英),他批判、從而「宣傳」談論港獨的港大學生會刊物《學苑》、《香港民族論》等,就為打破了社會禁忌,大家可以打開天窗說亮話了。
香港第一代的「本土主義」者
她回顧一九八零年代初的中英談判,人們是前所未有地齊心討論香港前途問題,那是一個感到香港人身份好特別的年代,亦是對社會最有承擔的年代。「我算是香港第一代的『本土主義』者,當時就思索如何能保留香港的生活方式。要留在香港,就要守護香港。我們不是不可以移民,但對香港的承擔極大。」文章提到成功爭取港獨的機會微乎其微,最主要是中國不容許;若中國容許,港獨的客觀條件是俱備的。當時提出港獨選項,希望引發的思考是這選項是否值得支持、社會上有否足夠的支持、有沒有可能等問題。
歲月飛逝,物事遷移,主權移交十九年後的香港,情況如何?當年文章所預示的是否應驗了?吳靄儀博士直言中國共產黨的本質沒變,就是要控制一切;當年有人估計中國會越來越開放文明,那是一廂情願的幼稚想法。她感到今日香港的生活方式,已逐步被中共蠶食,應驗了她當年想像的:
「……如果香港最終的政治命運是成為中國共產政制的一部分,則我們根本可以預知……香港逐漸受同化。中國政府的介入會愈來愈越多,香港會出現越來越多的中國大陸來的人。或者,區議會、市政局、乃至立法局及各類團體會多了一些親共代表;通行的名詞用語會多用中國流行的一套;掛五星旗的建築物越來越多等等。」
欣賞書寫《香港民族論》的年青人
認為中共不實踐基本法給予港人具實質民主意義的特首選舉承諾,爆發了前年轟動國際的雨傘革命,而在雨傘革命後催生的青年政團,不少主張港獨或自決,作為香港二零四七年的前途選項,當中例如本土民主前線及香港民族黨提出港獨、青年新政及香港眾志主張自決。看到一眾青年今天大膽討論當年自己提出過的禁忌話題,有何感受和想法?她又如何寄語對香港有承擔的年青人?
吳靄儀博士喜見年青人願意討論香港前途的各種可能性,包括港獨。她說:「所有可能性都應提出來談,無限期妥協不可以捱很久,就快『渣都冇得淨』。你看林榮基事件,被視違反了中國法例,有人說可以接受大陸的處理手法。我們原有的生活方式,已放棄了許多。」
她直言很欣賞書寫《香港民族論》的年青人,有很嚴肅的探討精神,做了很多功課,儘管不太成熟。她看到年青人非常好的表現,是起碼願意「探討我們要的是一個怎樣的香港」。她尤其對雨傘革命感到欣慰,因為年青人提出了「命運自主」、「自己香港自己救」,那是年輕一代對香港有承擔的表現,但如何實踐,現仍待摸索。
中方人士說 時間在他們那邊
她回顧一段一九八五年的軼事——當年有中方人士對他們說:「你們搞啦,時間在我們這邊,未來新的一代是九七後的一代,會認同整個中國,你們將要被時間淘汰。」今年六十過外的吳靄儀博士料不到今天的年青人對香港有更大的承擔,其中原因之一,是他們沒路可逃:回大陸不是前途、去外國又不容易、在香港則面對社會的前途問題,因此他們選擇自我決定自己的命運。然而,她卻認為當下願意承擔香港前途的年青人不太成熟,對主張的議題(例如港獨)討論薄弱,沒有探究有幾多人認同這主張、用甚麼方法達成等等,見不到他們擴大社會對此的支持度。同時,諸如「反對張德江」、「反對689」、「同差人打交」等的行為,並不是目標,要達至他們的目標,是要讓更多香港人認同他們的看法。同時,要對達成目標有利的因素擴大,減低不利因素,增加籌碼。因為現時情況是「有利的因素好少,不利的因素好大。」明顯地,絕大多數港人現時都認為港獨是痴人說夢。
然而,她個人對香港二零四七年後香港前途的看法,乃香港要否自決或獨立都不重要,亦不是目標,重要目標是要「保留香港的原有生活方式,不要變成中國大陸,香港的制度不被中國蠶食」。她寄語年青人:「先問自己最想要的香港能擁有甚麼前途,然後和別人談你的理想。」如果認為港獨才可保障香港現有的生活方式的話,便去計劃如何達成,思考用甚麼方法爭取,為何要這樣做,要經甚麼步驟,克服甚麼困難等等,而不是「把一切不贊成香港獨立的人都鄙視,打倒」。
是否港獨不是重要目標,關鍵乃保留香港原有生活方式
她反問年青人在思考港獨的目標時,是否為了一些「原則」而港獨,例如不願意跟非我族類的人一起,那是否為了這原則可以接受徹底改變香港原有生活方式?或是因此令香港「冇得食」都要達此原則?她認為港獨本身不等如保留香港原有的生活方式,因獨立後的情況與現在會大不同,那應怎樣做?由「邊個養起香港人」?她希望年青人多探討這些問題。「運動家或革命家,是要聽聽社會的聲音;改變社會的第一步,是令社會認同你的看法。」她又指出年青人有「山頭主義」情況,沒有凝聚力量,而且在網絡年代,年青人傾向只跟自己同聲同氣的人溝通,排拒不同意見的人。她指現時對港獨理念的探討不深入之餘,不同人在粗疏的理念上互相攻擊,把有可能支持自己或共同合作的人變成敵人,路越來越難行。
她回顧自己當年為香港前途作出承擔時,當年的年青人很有凝聚力:「八三年時,我們不熟識的人聚在起,各人用自己的力量去影響(中英)談判桌上的人:有人上京、有人去倫敦或港督府游說,我寫文章。」她回顧經驗,當年他們年青人可以移民,但不移民,因為「社會責任感爆棚」,把自己和香港人的命運捆在一起,最後有中英聯合聲明訂明香港未來政策,有基本法作承諾,盡量保留擴闊香港的空間,其後又組政黨和跟國際社會談及香港的情況,爭取支持,她自己就曾在兩年內出國十二次。
痛批中國大一統觀念
雖然吳靄儀博士今天對港獨立場不置可否,感到最重要的目標是保留香港原有的生活方式,但她卻痛批中國大一統的觀念,認為這觀念「非常之無謂」,苦害了中國,因為這觀念是用以全面控制人們思想和壓迫人民的工具,在這觀念下沒有了言論自由和異議聲音,個人權利排第二,國家權利作首位,而國家權利實際上是掌權者的權利。她反問,如果中國要統一,那是否應取回越南、外蒙古和前蘇聯的一些領地?展望前景:選民運動對香港尤為重要
對香港發展的願景,吳靄儀博士個人認為目前最重要的是選民運動。她於去年與一群學者、民間團體及雨傘革命發起人,推出「社區公民約章」運動,推動區議會選民、候選人及市民簽署約章,帶動公民參與,革新地區參政文化,倡議市民不再被動地只倚賴代議士(如區議員)為他們解決問題,而是積極作出社區參與,每區成立居民網絡,由互相認識連結開始,再透過各區居民大會,主動找出社區的問題和思考解決方法,過程中可以與當區的民間組織聯結,由下而上地實踐地區自決和民主運作,推動區議員和區議會按照地區民意施政。她認為今年的立法會選舉,候選人和選民的質素很重要,而選民質素須由選民運動培育:「如不能發揮選民力量……例如踢都不出來投票,那講甚麼自決或獨立都無用。」她說,選民運動跟自決或獨立是沒有衝撞的。(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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