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人力車伕 走過回歸、沙士、佔中 每日等運到做乜唔退休?(香港01)
「認真問,人力車牌喺邊考?」
若不是運輸署上月提出多項道路交通收費加價,包括人力車牌照費,一般人大概不知道,原來香港還有人力車能在馬路行走。政府計劃調整汽車登記費由91元加至100元,而人力車牌照費則由55元加至61元。
幾年前網上高登討論區有人發帖:「認真問,人力車牌喺邊考?」;答案是沒有,1968年港英政府已停止向人力車發牌。當時600多個持牌車伕,拉到今天,只剩洪伯一個。那年他18歲由親戚阿叔帶他入行,初時他見車伕都踎在一旁等客到,以為沒生意,阿叔卻從衣袋掏出一百幾十元,「搵到錢要話你知咩,我兜一轉已有這些錢啦!」洪伯暗忖:「嘩,清清閒閒一個月至少搵幾百元,自自在在咁樣,呢啲工去邊度搵呀?」
入行後才發現,60年代末做拉車佬,不單充當人肉交通工具,出賣勞力,更要賣樣賣笑。
洪伯喜歡笑,訪問時,回答幾句又自己笑起來,有時自嘲,有時笑別人。
點對點接載的「人肉的士」 車伕都要賣笑哄客
車伕的樣子如何,他的日子也必如何。遊客從對面海乘尖沙咀的渡輪過來,剛下船便在碼頭掃視哪位車伕合眼緣,揀好才肯上車。「佢睇吓你個樣有笑容,或客氣啲、有禮貌就坐你架車。老實講,樣貌長得不好看,很蝕底,不過咁,我生意就好過人哋。」言下之意,即洪伯年輕時好靚仔?他哈哈大笑:「唔知喎,有啲(車伕)跟我車尾,載同行另一乘客,咁樣搵錢囉。」
這年代的香港人大概沒看過上世紀的人力車在馬路上走,洪伯目前其中三輛人力車有牌照,可在路上行走。
舊天星碼頭曾是洪伯多年的搵食地頭,新碼頭落成後,沒他專門等客的位置,他曾四處拉客,但仍生意冷清。
遊客愛新鮮 「將人當成牛咁拉車喎」
一段短程路,的士今天跳標可能30多40元,車伕當年收一百二百元,遊客也樂意付,洪伯拉得開心。「開心,有錢賺就開心,有時我哋收錢時猛同佢講Thank you,佢(遊客)又猛同你講『謝謝!謝謝!』,又畀多50蚊貼士,佢哋知拉車辛苦嘛。」
那年代坐上人力車的,多是貪新鮮的外國遊客。「將人當成牛咁拉車喎,世界好少地方有。坐上車彈吓彈吓咁,感覺好得意喎,坐住又舒服,前面有人拉你走。」他教路:「做這行最重要令客人開心,讓客摟着你影相、掂吓你,或者拎你頂帽來戴,好多古靈精怪嘢,你唔好發脾氣。」如此長年與客人相處,今天的他健談又愛笑,遇見老外便搭訕講幾句簡單英語,發音不準也笑笑口打招呼,一看便知是吃旅遊業的飯。
銀髮爵士樂團 退休工作狂40年後重吹喇叭:「心情好激動」
洪伯說以勞力拉車,當年自覺做車伕卑微,但今日拉車拉到行內最後一個,也算「巴閉」。
訪問這天我們相約在七號碼頭等,洪伯甫到達看到車子有點塵垢,便急不及待去盛水抹拭。
自由行旅客振興香港經濟 冇車伕份
賣笑背後只想多賺幾塊錢養家。當年在中環碼頭,平均一天賺5、600元,97前不愁沒生意,回歸後他以為明天會更好,原來更差。金融風暴後幾年,他坐吃山崩。「錢作怪呀!呢度冇錢,點坐到你架車呀?」洪伯拍拍褲袋。他憶起千禧年後開始「衰」,不久沙士爆發,香港如死城,誰敢來旅遊;洪伯致電做判頭的友人:「劉先生呀,我衰晒喇,你銅鑼灣個邊清潔請唔請人呀?」那個劉先生聽罷問他何以想做「垃圾佬」!?「我話已經走投無路,一個多月也無生意。」
做車伕,流慣汗,當時已年過半百的洪伯說,「要掃街,幾陰公呀。」一周上班兩天,每月七千元,他對這個收入不甚滿意,心思思人力車生意能否起死回生。三個多月疫症漸消,客人又找上門,他又重投拉車。
他以為大陸開放自由行旅客來港,自己會像零售業做個不停,結果那些大陸遊客盯着他的車,趁他上廁所、去食飯,就立馬坐上去,拍張照。洪伯趕忙上前憤說:「影相都要收錢㗎!」換來一句:「啊,我聽不懂你說什麼,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就拿着照片沾沾自喜離開。「有些大陸來的,更指住我架車說:『破壞香港形象,這種舊東西!』,我話呢啲係懷舊呀!識唔識!」
十幾輛人力車停泊在中環七號碼頭的天橋底,洪伯說平日他不在碼頭時,有個老傢伙替他鎖起看管,亦負責接洽租坐或購買。
車伕的搵食工具。
雨傘運動期間 人力車都阻交通?
大概在沙士之後,他的生意一路「衰下去」,中間有幾年是不錯,但很快又門庭冷落。他說是因為2006年天星碼頭清拆後,從前停泊的位置沒了,政府亦再沒為他預留等客位,新碼頭設計又不利他拉客,遊客下船後直往天橋、連接中環鬧市及地鐵站,「鬼睇見我架車咩」。一些旅遊巴則泊在新劃闢的位置,方便旅行團上落車,往別處遊玩。洪伯的人力車在新碼頭裏只是遊人路過風景,十數輛車子泊在碼頭一角。幾年前佔中,警察對他說收到投訴,指他的人力車阻塞交通,要求查牌。洪伯莫名其妙,感覺許多港人不認識這舊時的交通工具。
新天星碼頭落成,沒洪伯的位置;中環的車亦疾馳駛過,他比以前更難在馬路拉車。洪伯於是轉戰山頂,得他一檔人力車,開初生意不錯,那兒的遊客比碼頭更豪爽,20元影張相、100元兜一兜15分鐘,洪伯數數手指,一天也賺九百一千元。但後來又再「衰」了,他看過報紙,分析也許因為「難民與國際關係問題」,也因為外國遊客消費力確是愈見疲弱,加上有些山頂路段近年暫封,前路難行,洪伯索性半退休。
「人力車觀光巴士」和連接碼頭和中環鬧市的天橋,讓遊客下船便上車或走過,洪伯的人力車不易被看見。
近些年生意冷清,洪伯索性回家等客或導遊致電預約,或跑到公園與老傢伙吹牛閒聊。
被忽略、不獲政府推廣 老車伕網上拉客
他說香港政府這20年來推廣本地旅遊業,只管宣傳什麼習俗文化或吃喝玩樂,卻從沒人力車的份兒。旅遊單張上沒有人力車踪影,網上搜尋「人力車」,顯示的多是「新巴人力車觀光巴士」,描述開篷巴士的設計如何參照傳統人力車,「讓遊客彷彿置身於人力車」。「一些人提起:『點解天星碼頭仲有啲人力車喺度,但冇人拉,啲人死晒呀?』,其實我仲生勾勾」,洪伯說。
同行早已不在人間,洪伯當年算是最年輕的車伕,但時代不斷變,傳統的東西追不上時代,67歲的他想盡辦法拉客,又不懂上網。後來朋友替他開了個facebook專頁,英文頁名叫Hong Kong Rickshaw,偶爾招來老外問價;也有些商場、酒店邀請他合作,放置人力車供客人拍攝,或請他拉幾轉車。
人力車上兩個世紀已是本地主要交通工具,直至1960年代即使地鐵地開通,港人坐巴士或電車,人力車伕就做遊客生意。
洪伯的人力車都是他北上找開工場的親戚製造,他對當中手工和用料嚴謹,說車子已在香港碩果僅存。
車費收平啲?「再平就變垃圾車」
「仲坐喺碼頭戇居居,人哋以為你係傻仔呀?一個月做一單兩單,返去瞓覺好過啦。」不過他天天等運到,卻無客到,有時心灰意冷想轉行。前陣子他去了做外判工,當起花王替街道的花草澆澆水、剪剪草,但苦說那公司很行政事,做什麼都要打卡交代,他慣了自由自在,四處拉車,對打工文化很陌生。訪問那天與他去茶餐廳吃飯,他又隨口問侍應阿姐:「喂你哋請唔請雜工呀!?」記者問他想轉工?洪伯:「我口花花問吓啫,幾廿歲人仲轉咩行,如果以前(搵食環境)咁衰,我實轉行!」
洪伯在碼頭的車,常被遊客眼饞饞地看,躍躍欲試,洪伯報個價:「二百蚊,兜去地鐵站。」對方擰頭走開,在遠處望梅止渴。記者提議不如減價,洪伯不想:「收得平就唔值錢喇,會變垃圾車喇。我呢啲真正懷舊嘢,愈舊愈好。我唔係的士呀。」
他自言還有力氣拉車,還是那句:「有錢搵就開心,唔覺得辛苦喎。」但如今無客讓他拉,「以前拉車,一路拉落去真係會發達㗎,但睇吓𠵱家個社會,咩都貴,做邊行都唔會發達啦!」
夏天天氣熱,洪伯說那些街道瀝青路面也不好走,很「辣腳」,拉車都有技巧。
洪伯說他看着社會變遷,每天等運到,「講到底,都係個時代,時代令我呢啲人力車都冇乜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