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先生(陶傑)

老先生(陶傑)

一代電影大亨逝世；高壽百齡。他出生那一年，宣統皇帝尚未登基，一生橫跨清代、北洋、殖民地，玩盡舊上海、南洋、香港，而且事業跨越的每一步，皆從未輸過，豈止是東亞的奇蹟，還是世界的傳奇。

老先生一生精明，力求市場壟斷，算盤打得精刮，明星在台前，還好使弄，偏偏這一行要驅使許多藝術家、文化人來做幕後的設計，這些人個個有性格，都自視才情天下第一，如何令天下英雄，盡入彀中，保持良好的賓主關係，其中還有點儒家倫理的人情味，這一點，今日似已失傳。
今日這一代，以為做生意，都靠在英美大學讀Business Studies，或者工商管理。老先生民初年間中學畢業，即已闖蕩戰火江湖，他的才華和經驗，不需要美國哈佛的英文教科書來傳授。
這一樣，就是貨真價實的「國情」，國情，是很值錢的知識，而不是今日許多半瓶醋掛在嘴邊拋浪頭的政治名詞。
譬如，鄰近地區三十年前剛「改革開放」，派很高級的官員來香港，跟老先生見面：國家現在開放啦，一切不一樣啦，從前的惡夢結束了，不會再走回頭路啦，歡迎先生您回去投資，市場很大嘛，錢賺不完，我們會盡量配合啦……
老先生微笑着聽，最後從容地說：謝謝國家的好意，不如這樣，我的倉庫，有上千齣電影，不都全是所謂色情暴力，還有黃梅戲、紅樓夢、古裝的宮闈歷史電影，都保存了中華傳統文化，要合作的話，不妨這樣開頭：請國家隨便挑十部產品全國各地公映，怎樣拆帳，小事一樁，我無所謂，由國家來決定。
這時，「國家」來人沉默不語。老先生明白了：電影是政治意識形態，是影響大腦的。從此，老先生樂於捐獻，我直接送錢給你好了，卻只限於考古、教育、醫療，電影電視，一文錢也不投資。此一大智慧都在沉默的一刻領會。今日的荷李活，準備大舉投資，「進軍」中國，結果如何，大家過三五年，不妨看看。這就是沒有MBA學位的華商奇才。

陶傑 2014年01月0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