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電影編劇家協會 Hong Kong Screenwriters' Guild
《破·地獄》導演及編劇:陳茂賢(上)
電影人經常都迷信:「每部電影,都有自己的命。」
坦白說,從前的我不太相信,惟拍畢《破.地獄》後,我終於相信了。
這些問題,一直在我腦際中纏繞著,幾許午夜夢迴,也無法得到答案。
於是,我嘗試利用生死去探討「活著的意義」這個命題,去創作一部關於香港殯葬業題材的故事,希望通過創作去撫平內心的傷口,為自己找到一個出路。
然而,隔行如隔山,在開始編寫劇本時,最困難的就是尋找相關人士進行資料搜集,畢竟香港殯葬業向來都給人神秘的印象。正當我不知道如何入手時,卻發現原來身邊一個相識多年的朋友阿廉,竟然是任職殯葬業多年的「行街」,亦即是殯儀經紀。多得他的幫助,我在紅磡的橫街窄巷四處遊走,聽著很多鮮為人知的故事,逐漸發現紅磡這個地方真的很特別,委實是一個人生的小縮影。一街之隔,那邊是紅磡體育館,這邊是紅磡殯儀館,兩邊也是開著不同的形式的Show。
香港的殯葬業,是由「行街」與「喃嘸」作為搭檔,我視之為一文一武的組合,大部份的喪禮都是以道教形式進行,我本身是個佛教徒,佛教跟道教的宗教觀都有一個輪迴的理論,認為生命會以不同的面貌和形式,不斷經歷生與死。(當然,佛教還更重視證悟空性,超脫輪迴。)佛教跟道教除了輪迴理論相近,對亡者的概念也十分相近,亡者靈魂在死後需要進行法事超度,為亡者祈求冥福,才能繼續輪迴。
而這個法事儀式,稱為「破地獄」。
「破地獄」源於民間傳說——目連救母的故事。喃嘸師傅衝進地獄,揮動火劍破瓦,帶領被審判的亡靈越火而出,令亡者得到度脫超昇。時至今天,破地獄已成了香港主流喪禮的儀式,而破地獄亦被列入香港非物質文化遺產。然而,當破地獄儀式進行時,喃嘸師傅隨著鑼鼓,揮動火劍高速轉動身體,有如為亡者跳著人生最後一支度脫之舞,所以最後我將《破.地獄》的英文名字改為The Last Dance。
當我拿著《破.地獄》的故事回到英皇電影辦公室時,監製邵劍秋先生甫看了劇本,基本上同意拍板籌備開拍,他只是問了一句:「導演,這是一個雙男主角的電影,你心目中想找那兩個演員飾演魏道生和郭文?」
「黃子華跟許冠文吧。」我冷靜地跟監製說。
我是一個寫喜劇出身的編劇,以導演身份拍攝的兩部電影亦是喜劇,我覺得喜劇對演員的技術更求比正劇更難,所以能駕馭喜劇的演員,演正劇必定能夠勝任。惟,畢竟起用兩個傳奇的笑匠去演一部認真探討生死命題的電影,這是一個很大膽的想法。我本以為監製會叫我別痴心妄想,還是回去準備另外的演員作考慮吧。殊不知,監製聽罷只是微微點頭,表示會把故事大綱交予子華神和許生,看看他們反應如何。然而,我造夢也沒想到,幾天之後,活生生的子華神就下凡坐在我面前,他還跟我說看了故事大綱,認為這是港產片難得一見的題材,他對大綱內的一句:「香港殯儀是一文一武的組合,文是「行街」,武是「喃嘸」,喃嘸是負責超度先人,行街則是負責超度生人。」感受特別深,我還記得當時既熟悉又陌生的他架著眼鏡,呷著一口咖啡,入神地想了一想,然後緩緩地吐出:「生人都要破地獄,生人也有很多地獄。」說罷,當時呆住,彷彿就像古時的詩人對對一樣,我寫了上聯,他卻對了下聯,那種通過文字創作而獲得快感,比他肯定我的劇本,更彌足珍貴。最後,我把以上的對答寫成了戲中道生和文哥的對話,饒有深意。此外,子華神為了道生這個角色的質感,三番四次和我跟著殯儀顧問阿廉外出工作,觀察真正行內的「行街」,日常是如何工作的,在阿廉的悉心指導下,子華神日以繼夜的學習清潔遺體、更換衣服和化妝梳頭等,過程一絲不苟,精益求精,在此也特別謝謝幫助子華神練習多時的大體演員和專業盡責的副導演Anson。
至於文哥的角色,許生是香港電影殿堂級的人物,自編自導自演無數經典喜劇,我們編劇界的祖師爺,連桃李滿門的編劇老師劉天賜先生也說許冠文是他的師傅,可想而知許生的地位何等超然。當我首次跟許生面談《破.地獄》劇本,坦白說我實在緊張,那刻我終於明白子華神所說,面對許冠文時,就好像人類看見外星人一樣,我想大概是這樣的感覺吧。「導演,你為什麼想找我演一個這樣認真的角色?」許生微笑著打斷了我的思路地問。「我想讓觀眾知道,做喜劇的人都是真材實料的。」我戰兢地道。許生聽罷,展現出一貫紳士般的微笑,便跟我聊起劇本中的文哥,不得不提的是,許生為了更今次在電影裡作了很多的第一次,包括學習唱誦南音,學習習俗科儀等,難得許生在杖朝之年,不但毫不介意,更百無禁忌地親身上陣,其專心精神實在令人欽佩。
《破·地獄》導演及編劇:陳茂賢(下)
除了道生與文哥外,《破.地獄》裡最重要的就是女主角郭文玥,這是我特別為衛詩雅度身訂造的角色。她是《不日成婚》、《不日成婚2》的女主角,去年更憑《不日成婚2》入圍第42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女主角,是新一代之中,少有既能駕馭喜劇,亦能演出正劇的女演員。可惜,在正劇的範疇裡,她一直欠缺一個可堪發揮的好角色。當我把文玥的人物角色告訴詩雅時,我首次從她的眼中看到了一絲興奮,那是一種演員對角色的渴望,有如一團熾熱的火。由於文玥幼庭承訓,自少就跟隨父親學習破地獄,所以詩雅需要提早接受破地獄訓練,我帶著她拜見了好幾個喃嘸師傅,可惜全部均不願首肯擔當她的訓練老師,畢竟像戲中所說,喃嘸自古傳男不女。幸好,經過我們連番拜訪,最終誠意打動了兩位喃嘸師傅,願意擔任詩雅的科儀教練,教她如何進行破地獄的儀式。詩雅亦都不敢怠慢,她首先把所有工作推掉,繼而接受差不多一整年破地獄的訓練。要知道,等閒的弟子需要起碼受訓三年或以上,才能正式出道參與破地獄,惟我們時間不多,我要求詩雅最多只能用一年時間去學習,但效果要跟能夠正式出道的喃嘸師傅一樣,這對詩雅來說,難度甚高。這一年來,我看著她不停的轉圈,不停的揮動火劍,不停的跌倒,不停的再次站起來,好幾次她受傷了,師傅勸她稍事休息,她還是偷偷的練習起來。當劇本出來,那些日子,她要不就是練習破地獄,要不就是失敗,要不跟我探討角色,同時亦進行不同的戲劇練習,總之就是將所有心血、熱情和能量都灌注在文玥這個角色裡面,這完全是一個演員單純的對演出一個角色的渴求。相信大家從成片所見,她整個人煥然一新,有如脫胎換骨,她不是衛詩雅,她是完完全全的郭文玥!
當然,除了上述三位外,我還找來了金燕玲、朱栢康、周家怡、鍾雪瑩、梁雍婷、韋羅沙與及白只等等,極之好戲的金像演員班底,他們每一個演員都十分喜歡這個劇本,每一個演員都為了他們的角色,在戲中盡情施展渾身解數,作了很大的突破。
作為導演,在短短幾年間,從《不日成婚》、《不日成婚2》,再到《破·地獄》,確實是一段充滿挑戰與幸運的旅程。然而,《破·地獄》是我迄今為止最具挑戰性的一部作品,因為它標誌著這是最能代表到我的作品,這是我對人生的一些體會和領悟,是我寫給人生的一封信。我希望讓觀眾能夠感受得到,人生總是面對著不同的離別,我們抓不緊,也放不開,我們只能接受,應當珍惜當下,表達更多自己。俗語說:「人間即地獄,活著便是一場修行。」最後,希望每個觀眾看完《破·地獄》後,都可以得到釋懷,讓自己繼續修行,無論先人又好,生人又好,都能夠得超度,離苦得樂,如是我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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