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黑暗,才是真正的積極。」《一念無明》導演 黃進 說。事實上,近來社會興起一種消極文化;不高舉正面的生活哲學,反而大膽宣告失敗、氣餒,從而諷刺困難人生。跟 黃進 聊過,卻發現他不那麼消極灰心,而想帶大家一起找尋更好的方法,去愛,去生活。我們對「樂觀」、「正能量」、「消極」等詞,究竟有什麼新的理解及定義?
看畢電影《一念無明》,全場出奇地安靜,經過片刻沉甸甸的氣氛後,才有人放膽拍手,這種反應實在少見。片中以躁鬱症病人出院後重投社會的經歷為主軸,呈現貧窮、患病、愛恨等心路歷程。團隊用了四年時間籌備,與醫生、社工、患者訪談,如實反映香港的扭曲狀態。
正能量毒藥
「現今社會高舉的正能量或樂觀,潛台詞是『唔好再講衰嘅嘢啦』,把問題拋諸腦後,勇往直前。可是,這其實是一種極端消極。」
「你可唔可以正常啲?」、「可唔可以諗啲開心啲嘅嘢?」片中,患有躁鬱症的主角阿東(余文樂飾演)懷疑殺害母親,雖被判無罪,但須入住精神病院,出院後與多年斷絕聯絡的父親(曾志偉飾演)共住劏房。見兒子行為怪異,父親希望他可以正面一點,卻有反效果。
我們好像要忙於找一個出口,看政府宣傳片一定高舉樂觀訊息:「聽日一定會好天」,信仰上也鼓勵大眾追求喜樂及平安。黃進指,每個人有不同方法和節奏,而抱著「找出口」這種目標向的心態,卻是將複雜的情感單一化。
黃進 解釋人的感覺就像一條wave,有些人走勢是「高低高低」,有些人則是較少起伏,不過wave很長;總括來說還是要面對自己:「其實面對是不好受的、不爽的、不過癮的,但若你著緊,即使何等爛臭的東西,都一定要面對。不等於很有正能量,而是好好觀照自己的傷口、歷史;若只是擱在一旁,那如何擁抱你自己!」
平庸的邪惡
「如果世界沒大壞蛋,壞事如何發生?不如問一下,是不是我們每人做一點(壞事)出來?」
黃進 道出「平庸的邪惡」,認為動漫、電影世界內有大壞蛋,但現實世界卻沒有一個人可為壞事「埋單」。因此,片中沒鮮明的大魔頭,而是論社會如何逐步把主角阿東逼到邊緣。如劇中,劏房鄰居發現阿東病情,馬上想逼迫他們搬走;而當阿東和小朋友走上天台,眾人又以為阿東欲對小孩不利。
隨即令人想起本港年頭發生的地鐵縱火案,引起對精神病人「處理」手法的討論。其實,慘劇非一日之寒,破碎的社會都是由眾人組成, 黃進 繼續質疑道:「社會將一個人當了『問題』、『個案』去處理,要去解決它。但其實,他是人,我們不是要解決,而是要聆聽。」
愛錯方法 只會白愛
「我們很易落入此陷阱,滿足自己,覺得是為你好。」
由社會拉近自身,面對我們疼愛的人,就能善良以待,好好愛一場?《一念無明》出自佛家思想,執念之間,難尋光明。 黃進 解釋,有時我們以為出於好意,卻因一廂情願強加在對方身上,或是未能準確地聆聽對方所需。例如未婚妻Jenny(方皓玟飾)帶阿東到教會告解,其實她並非要為難、傷害他,甚至只是想修補關係,或一起跨越傷口;但此舉卻令阿東苦不堪言。
說到底,如何去愛是一輩子學不完的課;親情、友情、愛情談何容易? 黃進 補充說:「愛人要智慧,不是你想如何,而是探問對方想如何。口頭上說愛容易,有沒想過如何實踐得好?」
最難的歌
電影插曲〈逆瞄〉、〈裝睡的人〉出自獨立音樂人黃衍仁之手,讓鬱結、噪動的indie聲音迴盪在主流戲院,相當驚喜,亦為影片增一份獨特的香港氣息。導演黃進一直有夾band,現為樂隊more reverb成員之一,他指,音樂底子令他學會掌握節奏、氛圍。他提到戲中Jenny於教會那場戲,是與配樂師波多野裕介(Yusuke)的合力製作:「那場的配樂做了很久,有很多個版本,因為我們想維持那場戲的開放性。音樂很易影響人的想法,因此我不要Yusuke彈琴,因為作為一名表演者,只要他落任何一個chord,觀眾都會感受到他對這個情節的立場和判斷,這種主觀很危險。因此,我嘗試令他簡單地敲,再加上大量delay (延遲)、reverb(殘響),令整段插曲不是一次個人演奏,而變成了一種soundscape,但仍有那份穿透力。」他重申,不想替任何人去判別好壞,只希望電影是一件開放作品,讓觀眾自行判斷,有所反思。反正,一百個人有一百種真相,看看誰想得漂亮。
沒有留言:
發佈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