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月23日星期六

黨國國族主義強加港台傷感情(徐承恩)

黨國國族主義強加港台傷感情(徐承恩)

未等到聖誕佳節,國族主義研究大師安德森(Benedict Anderson)就往生了。哲人其萎,遺下一本被誤讀的經典。
若讀得不夠小心,讀者會誤解《想像的共同體》是在批判國族主義。書中論及殖民地制度如何塑造知識精英的身分認同,會令粗心者以為國族主義只是殖民者為一己之私而虛構,純粹是制度之產物。另一位國族主義研究大師 Liah Greenfeld 因而不客氣的揶揄此書為「乏想像的共同體」(Unimagined Community)。 她認為安氏囿於東南亞研究的經驗,未有察覺到歐洲世俗主義、民主主義和平等主義的影響,是使國族主義有異於種種前現代群體認同的關鍵。
安德森也許會如此申辯:Greenfeld 說得沒錯,但他更關心意識形態如何傳播。國族認同乃建基於現代傳媒令各地素未謀面的民眾,皆能意識到自己屬於同一時間面對共同命運的群體。但是訊息傳播會受到地緣因素阻礙,亦取決於掌握傳媒的知識階層之人事關係。而殖民制度剛好對此影響深遠。若然不同地域像各南美殖民地那樣缺乏橫向交流,知識階層像越、柬、寮三國那樣因升遷制度而互不往來,那麼民眾自然會較少接觸其他地域的人事,因而視之為他者。這種國族分野雖是出自想像,卻是無可推諉的社會事實(Social facts)。
此外,安氏亦相當推崇小國國族主義的進步潛質。他欣賞印尼國族主義運動,遂以此為博士論文的題目。後來他將目光投向其他東南亞國家,對菲律賓國父黎剎(Jose Rizal)甚為崇拜。如果我們接受 Greenfeld 的修正,那麼國族主義更是與對民主、進步、平等的追求密不可分。比如1989年東歐的民主化浪潮,其背後動力乃多年來的反蘇國族主義抗爭。或有人會以南斯拉夫的族群仇殺來反對國族主義,但整個東歐也只有南斯拉夫出現問題,而捷克和斯洛伐克亦能以民主方式和平分家。那究竟是國族主義的問題,還是南斯拉夫自身的問題,答案不言而喻。
那為什麼如今國族主義令人聯想起強權壓制?那是因為官方國族主義(Official Nationalism)的緣故。王權國家和帝國目睹他國國族主義的動員能力,便依樣畫葫蘆,從上而下的將國家轉化為國族國家。只是如今不是民眾自發想像出其共同體,而是當權者以公權力灌輸和施壓,迫使國民採取政權認可的身分認同。中國國共兩黨的黨國國族主義,乃是一種官方國族主義。不論是三民主義還是馬列毛,皆不是華夏既有意識形態,而中國明顯是多族群而文化多元之地。事實上如杜贊奇(Prasenjit Duara)指出,在國共合作前中國的國族論述不都主張中央集權,而要求地方立憲分治的聲音更是高唱入雲。只是國共兩黨為了承繼清帝國的疆土,硬要指版圖內林林總總的民眾,皆為同源同種的中華民族。而黨國之意識形態,則成為賞罰國民之準繩。這是以國族之名行帝國之實,又不像清帝國般透過鄉紳間接管治以適應地方差異,為現代中國帶來前所未有的政治苦難。
香港與臺灣兩地大眾傳播普及之時,卻置身於中國黨國國族建構過程之外。香港人雖曾支持中國共和革命,但他們其實渴望藉此爭取粵語區的政治自主,實踐聯省自治。香港的主流價值,從來都不是國共兩黨的黨國意識形態,反倒與廣東傳統地方文化有更多淵源。移民往香港的,亦多抗拒國共兩黨的前朝遺民。臺灣同期則於日本統治下,在反殖抗爭中建立主體意識。這樣根據安德森的推論,香港人和臺灣人的國族認同,自然會有異於中國人。
若中國要將其黨國國族主義強加於香港及臺灣,那必然會傷害民眾感情。臺灣人已於上星期的大選中,堅決的向國共兩黨的中國國族主義說不。香港人何時才能自決命運,拾回自立自主的尊嚴呢?
《信報》.2016年1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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