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炸彈(陶傑)
粵語和「普通話」的紛爭,早在近一百年前已經埋下了火種。
起源是一場相當愚蠢的「五四運動」:「五四」除了政治的「內除國賊,外抗強權」,還附加了「廢除文言」的一場「白話文運動」──一批二三十歲、學問和做人都還沒通澈的知識份子,對於中國語文,只知其一、不識其二的胡亂「革命」,這才埋下了計時炸彈。
「五四」的「白話文運動」,最愚蠢的口號,是「我手寫我口」。胡適、錢玄同,都不是廣東人,對廣府話毫無認識。他們以為,白話文與文言是必然對立的,而不知道在廣府話裏,「文白」早融為一體,寫在紙上的文字,與在嘴巴說出來的語言,沒有什麼差別。
譬如,今天的廣府話,還可以用嘴巴說:「內子擅於烹飪」──這句話可以寫出來,也可以在會話寒暄時說出來。但是在普通話裏,「內子擅於烹飪」,不是「口語」,非要「白話化」成「我太太擅長燒菜」。
廣州話講「內子」,但是在大陸,經歷了毛式「文革」,語文遭到摧毀,先流行「我愛人」,繼而說「我夫人」,而「內子」、「犬兒」、「尊翁」,皆可是文言,也是口語,用在沒有經歷過「文革」的香港,直到今日。
「五四」中人的「我手寫我口」,另有一個問題:是寫誰的口?廣東話的「手」和「口」,差別很微,連農夫和傭人,出口也有儒家的禮教,但如果「我手寫我口」的是「狗嘴裏長不出象牙」的流氓,而如果流氓當道,文化腐壞,「我手寫我口」即導致中文的急速腐敗。
「五四運動」是一場幼稚而偏激的「革命」,在現代人類史上,沒有地位,由其中的「廢除文言」即可見其可笑。文言與白話,在廣州話裏並不排斥,早已共融,不懂廣東話的胡適及其同夥,卻一葉蔽目地胡亂「改革」,其後又以行政手段鞏立「國語」地位。民國時代,本來你講你的,我說我的,到了今日,又別有秦始皇的「車同軌」、「書同文」大一統政治。「五四」之為禍中國人三代,今日看來,令人失笑。
陶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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