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2月7日星期五

我係香港人(毛孟靜)

我係香港人(毛孟靜)

蘋果日報

2014年2月7日


前半生老跟人說,我的母語是上海話。母語,不就是媽媽的話嘛。生於江浙家庭,記憶中,直至五、六歲前,彷彿都講不了廣東話。童年一大幅連續定格畫面,是投訴肚子痛,媽媽會來邊撫按娃娃肚皮,邊唸滬語童謠:天無忌,地無忌,陰陽無忌,百無禁忌,只好到山上造窩,莫到小人肚皮造窩……
上海話的小人,泛指兒童,跟君子小人之說無關。而窩,讀go,由是窩貼是go tieh;而皮,講bee。成年後,會得教老媽外遊際想吃牛肉,就跟西人說「皮膚」,bee foo、beef。日子有功,自小懂得在語言之間遊走翻譯。近年一大這個成就,且是寫得出連會講滬語的李怡也不知所以然的「賊腔」。賊腔一詞,聽上去有點兇,但在敝家鄉話中,只是批評人造作扮嘢罷了。
至近中年,根深蒂固地,從來自稱是上海人,以籍貫分家。老老實實,也不是道地上海,祖先來自浙江寧波。一九四九年大陸赤化,老爸走難前最後的port of call,亦非上海,而是南京。
在外頭用英文自我介紹,固然會說 I'm from Hong Kong,近年且加說 I'm a Hongkonger。九十年代,在法新社任職末期,同事中有個是語言學碩士的美國女子,自她處驚悉──真係驚悉──母語的一大定義,是一個人不加思索用來數數目的一套語言,就是此人的母語:The language you use to count without thinking is your mother tongue。
一、二、三、四……我數任何東西,用的從來是廣東話!
也即是說,本土生土長香港人,即使家裏是老一代的南下移民──阿拉爹爹姆媽半個世紀下來都勿肯學廣東閒話──我這一輩就已給百分百同化,是不折不扣的香港人。
每隔一段時候,總就有人跳出來說,粵語粗糙,未能入文。有說,一個「幾」字,像問「幾時」,就難登大雅之堂了。真係?那「明月幾時有」一句名詩,點算?而「傾偈」,是必要改回「談天」?老早讀董橋舊文,老早知古文乃「謦欬」,語出莊子之「昆弟親戚之謦欬」㖭。
英殖終結際,已有甚麼學者在所謂知識份子刊物撰文,要把漢語唐文天下大一統。香港說朱古力?不對,還該改回巧克力,云云。其時已好生本土意識,忙不迭在報紙專欄文字中反駁:咩事?我係講士多啤梨但識寫草莓,得唔得先。
我的一大政治口號兼理念,是「拒絕大陸化」。話說大陸化,語言是一大戰線,要抵擋文化清洗,不步西藏新疆後塵。年來左報一籃子駡人,鍾意用上「沆瀣一氣」。縱是古文,卻是大陸腔調。有人就是拒絕明白,那一款行文語氣,就是共黨語言、洗腦文字,要抵制的,是中共用來統治人心的工具。
教育局夠膽說粵語非法定語文。哈。那立法會九成九九九的時間都用廣東話發言,豈非就犯了法?香港人係講香港話,你奈我何,差人會拉乎?教育局那篇奇文總也已刪。說奇,卻也不奇;中共要政治清洗香港裏外之心,路人皆知。


毛孟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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