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2月24日星期一

烏克蘭和香港在十字街頭相遇(盧斯達)

烏克蘭和香港在十字街頭相遇(盧斯達)

在資本主義彷彿大獲全勝的時代,左翼企圖跳出無孔不入的體制,但正是由於他們察覺體制無孔不入,最終落入失敗和犬懦主義——資本主義和美帝神通廣大,天羅地網,怎可能有反抗力量成功組織起來?結論就是,能夠成功組織起來的,都必定是資本主義或霸權的代理人,是別有用心的、是反動的、是被背後勢力利用的。
他們和一般維園阿伯、街頭親中阿叔落入同樣的論述。而他們頗為自豪的「深入分析」,美其名是不要將世事面譜化、善惡二分化,這是對的,但實際上,在資本霸權無處不在的後現代前設當中,最終一切淪為純粹的權力分析,變成道德人性的虛無主義宣示。在軍警不斷殺人的時候,他們在各種俄帝中帝五毛編織的危言聳聽乃至抹黑中陷入迷思,用「凡事不要非黑即白」來掩蓋餘下的是非黑白——有大量平民被殺;用法西斯的聳動形容,去喚起大眾的歷史潔癖,變相為俄帝抬橋。
平民被槍殺,政府強勢鎮壓,這些應該受到譴責的事情,盡被各種來路的propaganda活埋。輿論世界中最受討論的,竟然是烏克蘭人背後有甚麼可能的政治勢力。戰場上的生生死死變成佈景,變成配角、跑龍套。而這些話卻是出於一路自命擁抱普世價值(民族自決算不算?抑或又是美帝的陰謀?)的香港知青。
更奇趣的是,同一群人一邊為六四喊苦喊忽,一邊說烏克蘭反政府運動乃美國策動再加上排外法西斯,那算是甚麼?我望唔透。同一群風流左翼可以支持烏克蘭人反抗俄帝,但又同時反對香港人反抗中共的自由行清洗,那究竟濟弱扶傾四個字從何寫起?他們念茲在茲的,仍是甚麼「蝗蟲」很難聽、輸掉質素之類的小眉小眼。烏克蘭人武裝抵抗暴政,本質是文明的;但為甚麼斯文到只是鬧一下人,同樣是反抗暴政,做的是香港人,就是不文明?龍門是怎麼擺的?
還是承認吧,很多社運圈和政界的人都不是那麼普世,他們對中國有著特殊感情。明報蘋果「八十後」曾志豪吳志森葉寶琳梁文道天天用歪理維護的,是中國人。中國人做甚麼都是情有可原,香港人放個屁都是「不文明」。所以左膠異常確定烏克蘭群眾運動是美國策動的政變,是又一次推翻俄國代理人的意圖;但若有人說六四事件中的學生是被利用了,事情是美國「煽風點火」,他們一定大義凜然指論者是淡化中共責任。是啊,那麼現在是誰在淡化烏克蘭政府乃至俄羅斯的殺戮責任,為俄帝形象塗脂抹粉?
在這個時代,他們自命進步,但心底已經不相信革命會再次來臨,也不相信世界可以變好。因為他們認信權力和資本的宰制已經深入世界的骨髓。到真正的革命來臨,他們反會否認它、污蔑它,千方百計說服自己,這不是革命!因為革命早就死了!他們搞讀書會、寫文章拿稿費、搞各種各樣「社會運動」(像萬人戶外卡拉OK),心裡卻早已不再相信一切。以至改變出現,他們反而不能接受。本土意識、論述、泛民板塊的剝落、各種街頭運動,沸沸揚揚,但他們卻到今天都認為這是排外,自私,這不可能是改變。
但事實是,改變再慢也是會來的,舊派人已經不配承受這個改變。他們從最革命的人,變成最反動的人。他們用排外、極右、法西斯、土著本土派等詞彙來抵毀積極反抗的、重估價值的人,他們藐視熱血和生氣,用最惡毒的輿論去壓制同胞最卑微、最基本的需求,以形合自己心中那個一切希望幻滅、一切改變都不可能的世界。所有改變,最終都只能被美帝或法西斯政團所騎劫。這就是反高鐵運動出來的社運文化人未老先衰、急速退化的心理面貌。
毛澤東在《論人民民主專政》有一段文字,適合描述今日的香港:
「一切別的東西都試過了,都失敗了。曾經留戀過別的東西的人們,有些人倒下去了,有些人覺悟過來了,有些人正在換腦筋。事態是發展得這樣快,以至使很多人感到突然,感到要重新學習。」
在納粹的集中營裡,總會有人想反抗,但更多人住慣了,不相信反抗會好,可能只會更差(有論者說反蝗示威會令中共有借口嚴厲鎮壓)。改變是會來的,但他們已無力領受。他們是就地衰老的人,而我們是願意捲入浪潮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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