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史丹利庫柏力克在《奇愛博士》中如何藉由「奇愛博士」這個角色諷刺核戰爭的影響,那麼克里斯多夫諾蘭就如何在《奧本海默》中進可能地讓它諷刺的現實在大銀幕上實現——但《奧本海默》不單單只是傳記片,它更如許多評論形容的是一部恐怖片。諾蘭的著魔於實拍的意志力在《奧本海默》中發揮了其最大的效益:讓一切虛假彷彿成真、並重構了歷史的恐懼,最終成功描述一個理想家是如何被衝突和愧疚感所擊垮。
《奧本海默》有別於諾蘭過往眾多作品中對於虛幻世界中的實質建構,他必須先瓦解觀眾對事實的認知(即奧本海默並非全然的毀滅者),再進一步搭起招牌的非線性敘事去建構全新的認知。有別於同為歷史題材的《敦克爾克大行動》中的三個視角/一個主線的配置,《奧本海默》在兩個視角/時間點中穿插,打破了傳記片經常淪為流水帳的通病,讓故事本身更加契合作者的影像特質。
與此同時,作為一部劇情電影便代表這部片勢必不會是帶有客觀視角的結論,《奧本海默》也不試圖給出諾蘭真正的觀點,但在價值觀來回的衝撞之下,電影給出了一個為歷史災難平反的可能性——回歸人性的本質。在《記憶拼圖》中,諾蘭藉由倒敘的手法讓觀眾看到一步步壓垮良善的根源,而《奧本海默》則先是塑造了奧本海默的理想和初心,並把潛在的外在衝突排除,進而達到剖析此歷史人物脈絡的先決條件;而電影穿插的另一條支線便是奧本海默的「洗白」過程,在兩個時間點的交互之下,《奧本海默》的時間軸同時達成了逆流和順流,並得以拆解此人物。
以現今觀點來看,我們總是會思考歷史事件被重現/歷史人物被重新塑造的必要性,但在好萊塢眾多「安全牌」的傳記電影中,《奧本海默》讓觀眾不適的程度可說是個異類——它雖然成功讓觀眾試圖理解奧本海默,但卻同時塑造了其背後的偏執,並思索人類所該擁有的力量。但《奧本海默》並非是單方面的輸出反戰思想(甚至沒有任何戰爭場面),它並不透過殘酷來引起憐憫,亦不透過悲愴來引起共鳴,或是完全替奧本海默洗白。
在諾蘭過往電影中過於理想化的結局並沒有體現在《奧本海默》身上,也正因電影是奠基在現實上,奧本海默本身的內在思維便成了核心,他的價值觀轉變都必須仰賴我們所熟知的歷史所推動。因此,雖然我們很難真正看到歷史本身,卻能夠透過角色本身反映出更為宏觀的角度去看待歷史, 而非主觀的對其道德價值觀做出審判,這便達成了《奧本海默》的必要性。
似乎很難想像一部耗資上億美金的商業電影卻幾乎只聚焦在奧本海默身上,但諾蘭成功說服了觀眾,那就是電影不單單只是視覺上的奇觀,《奧本海默》在諾蘭締造大量奇觀過後來看更顯難得,比起以沒有任何CGI鏡頭當作噱頭,諾蘭實際上在《奧本海默》得到的突破其實是將傳記如此文學性的東西用最純粹的視覺藝術和作者風格來體現,這點讓我對諾蘭重新燃起了敬佩之心,與其追究「如何拍出來」本身,或許注重「為何拍出來」才是諾蘭最該聚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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