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4月24日星期六

從沙甸到沙白

 從沙甸到沙白


陰雨天的大嶼山,戶外活動人潮明顯大減。午後潮水開始大退,水口灣現出大面積的泥灘,灘上人卻不多。空蕩蕩的泥灘,只聞遠處潮聲,寂靜;沒有醉人日落,卻有淺池倒映雲霧縈繞的鳳凰雙峯,秀美。想起過往幾年每逢假日退潮時湧到泥灘上的人山人海,慶幸來對了時間。

橡皮艇靠岸,因為大退,划艇人得拖着艇,走過泥灘,艇上有張魚網,魚穫不多,多是吋半長小魚。划艇人途中停下整理魚網,把小魚在泥灘上丟棄,看來嫌棄尺寸太小。我急忙走前,看看有否機會放回水中,可惜魚兒離水太久,返魂乏術。忽然想起一首日本童謠《魚滿艙》,「朝霞四方散,漁舟滿載歸,大尾沙甸魚,載滿艙。灘上熱鬧如廟會,大海裏,沙甸魚群,成千上萬,葬禮在進行。」作者是大正時代年輕早逝的童謠女詩人,金子美鈴,半世紀前的淳樸作品,奇妙地富現代感。

港人愛海鮮 挖蜆勝地有商機

水口灣有名的海產,不是魚,而是蜆。每年4至10月,都是摸蜆的高峯期,大嶼山的貝澳、大澳及水口泥灘,都有人趁潮退挖蜆,水口村近年更成為熱點,從巴士站步往泥灘,只需3分鐘,沿途的士多除了售賣麵食汽水,還有挖蜆裝備出租:矮膠凳、泥耙和膠桶,也有人會租用大耙,以便快速挖開泥沙,事半功倍。泥灘本來就廣闊,今天為數不多的挖蜆人,都在遠處,皆因離岸越遠,蜆的數量越多。有人看來收穫甚豐,提着戰利品回到岸邊,幾乎滿的一桶,但主要是細小的三角蜆,當中也有一隻稍大的沙白,準備拿到士多代為烹煮。「一個人吃?」「對,挑稍大的吃,太小的便丟掉算了。」但為何不丟回泥灘,給牠們一條生路?

村口一家士多,門外擺出自製的蜆殼標本,似是給遊客看,不要掘走小於標本的蜆仔。水口約有20種蜆類,當中又以俗稱沙白的文蛤、三角蜆(簾蛤)、紅口蜆(青蛤)及菲律賓蛤仔(綴錦蛤)最常見。前來挖蜆的人越來越多,「滅絕式」的挖蜆,令當地生態備受威脅,有環保團體四年前曾在水口進行蜆類生態調查,發現沙白在幾十年間急速消失,開始向市民派發蜆類保育尺,鼓勵放生未及標準的蜆隻,起碼讓牠們有機會先繁殖下一代。水口雖然早被劃為海岸保護區,卻只規管土地用途,範圍亦不包括潮間帶,掘蜆活動不受任何法例限制。

2012年的雜誌報道,讓寧靜的水口自此變成「挖蜆勝地」,為小村帶來商機,卻也見證了破壞,蜆與蠔數量大減,遊人不但留下垃圾,亦鮮有回填掘出的大坑洞,村民只能搖頭嘆息。水口村民過去種禾捕魚為生,蜆是大海的額外恩賜,村中老人從前會掘些蜆或蠔做晚飯,現在掘1小時也無所獲。

香港人最愛海鮮,食用量更是亞洲第二。近幾十年,海洋議題一直是熱門,過度捕撈、海洋塑膠污染、鬼網等種種惡果,漁民被指貪婪,亦有指商業捕魚才是嚴重破壞海洋生態的元凶。事實上海洋生物消失,也不只因過度捕撈,填海、污染、全球暖化等因素,也有莫大關係。停止吃魚,讓海洋休養生息,當然可改善劣況,但當全球有1.2億人口靠漁業為生,實際上並不可行,更可行的,是選擇進食可持續的魚。要熟記海鮮選擇指南,並不容易,也有研究指進食貝殼類等非拖網捕撈、較容易用尺寸判斷選擇的海產,對海洋較為友善一些,只是有可能出現滅絕式挖蜆的後果,在水口有眼可見。

無奈捕鯨為生 隆重舉⾏法會

餐桌上的食物,從沙甸到沙白,是大自然的饋贈,應該感恩,感恩悲傷的魚兒的奉獻,這一點,出生於⽇本⼭⼝縣海岸大津郡仙崎漁村的金子美鈴,感受尤深,當時村民主要捕撈沙甸⿂,在⼗七到⼗九世紀,卻曾為捕鯨⿂基地。當地有一名勝,青海島向岸寺的「鯨墓」,埋有70多頭鯨⿂胎兒。捕鯨是⽣計,卻歉疚連累了母鯨腹中胎兒,因⽽隆重埋葬,⾄今每年都為牠們舉⾏鯨魚法會。從小受到這種氛圍薰陶,詩人自然對生命懷有悲憫之心。

「鯨法會辦於暮春,海上⾶⿂撈捕時節。濱海寺院鐘聲,搖盪⽔⾯飄至,漁夫穿起羽織,趕赴寺院之時,近岸海中⼩鯨,聞聽陣陣鐘聲,思念亡故雙親,悲泣依依哀鳴。鐘音海面迴盪,漂往汪洋何方?」這是另一首我喜愛的金子美鈴作品《鯨法會》,花崗岩的鯨墓,殘忍與慈悲的一個折衷結果,為鯨立墓,無奈為生活,鯨還是得照殺不誤。可是今天餐桌上的肉,多只為口腹之慾。

Daniel-C

好山愛水的城市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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