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1125
1972 年中日關係正常化之後，日本有過一陣中國熱，兩國關係良好。親中首相，從田中角榮到菅直人，名字不少，都曾活躍一時。甚至 64 事件之後中國曾被國際封鎖，日本在事發一年後已率先解凍，恢復對華政府貸款，十分幫忙。那時中國經濟和軍力都還未強大，日本人也不會感到威脅。兩邊反而是覺得能互相幫助。上一代人，更多人會是反對美國，認為美國多於中國是日本人的最大威脅。
現在日本是畫風突變……嗎？高市的「台灣有事」日本干預論，引起中國強勁反應，但國內民調卻據報持續高走。日本保守派政治家對「國家正常化」的追求似乎日益明朗化，他們想要解決的長期問題，當然可能還是日本在二戰戰敗之後，受「和平憲法」「約束」的大格局。
日本軍力受限制，而他們面對越來越強大的中國，就可能越來越感到不自在。在內心深處，一些日本人可能也覺得只有「國家正常化」，日本才算真正從二戰翻篇。
這幾年看過不少作品，發現內裡都不約而同，是關於日本人既是加害者也是受害者（原子彈）的負擔感和「二戰怨念」。事實上戰後日本真的有美軍基地，憲法上他們放棄了「戰爭權」所以軍隊只能叫自衛隊，規模也有限制，還有美軍的超然存在。日本就算經濟文化多麼發達，她跟「其他正常國家」就是有若干權利上的差別。
時代和世代時刻更替，後來世代的某些日本人始終會出現「究竟日本要被懲罰多久」的疑問。不是這一代就是下一代，或再一代。他們很多人都同意軍國主義是不對的，有反省那段侵略他人的歷史，也有很多首相曾為二戰問題道歉，但那些人也同時會暗暗問，二戰之後的安排和限制，長遠是否影響日本的生存能力？在很多文化作品中，那個我們外國人覺得理所當然的二戰共識，備受他各種質疑和解構。例如電影方面的《日本最長的一天》（2015 版）、《哥斯拉-1.0》（2023）、《永遠的0》（2013）、《來自雪國的遺書》（2023）等等。
《日本最長的一天》濃縮去講，其實是突出當時日本這台戰爭機器，吃了兩顆原子彈但並沒停下來。士兵們卻喊著要本土決戰，想打下去。影片是想說天皇有其重要性，他最後關頭終於審時度勢，暗中與主戰軍人較勁，錄下終戰玉音號召臣民放棄，才成功結束太平洋戰爭，不然美國「人手登島」，一定會死更多人，犧牲更多。
這故事想強調即使是軍國主義時期，日本內部也不是鐵板一塊，不只有「壞人」。發狂的國家之下，也有受苦的一般人。《哥斯拉-1.0》、《永遠的 0》 直接是用神風攻擊隊員做主角。《來自雪國的遺書》則是講滿州國知青軍人在日本戰敗後，被發配到蘇聯西伯利亞日本人勞改營，終生始終無法回國，但堅持寫下家書回國、也激勵集中營同胞的感人故事。
外國觀眾未必完全會認同這些電影中的二戰史觀，但會清楚看到他們想要鬆動一些「定論」的意識。當然這類影片一定會有部份觀眾網民大罵：哼日本人也來粉飾自己是戰爭受害者﹗以前《再見螢火蟲》（1988）已經在華人世界引起過這種爭論。今天只是衝突變得更加明顯和直白。
看這些電影的時候，你會確認這些並不是那種宣揚或美化軍國主義的電影，這些片裡面是有對窮兵黷武、軍國傳統不重視人命個體等等，做出了批判和反省，畢竟戰後一般日本人真心接受大部份美國的普世人權現代價值，大家多數都認同「和平真好」，但同時這些現代作者不滿「戰後安排」或者「歷史」的評價。對戰後國家的地位，多少共享某種憤慣不平的複雜情緒。
連庵野秀明也一樣，在《真·哥斯拉》（2016），日本出現不明巨怪，出現存亡危機，除了高官地獄開會完全無濟於事，更重要的是，國家大事其實不能自己決定，全程要跟美國報備和商量。並且如果日本方面處理不了哥斯拉，那麼美國就可能不惜犧牲日本，在這裡將威脅核平。
因此這部片中的日本人明面是跟哥斯拉競賽，但暗裡其實是跟不正常國家結構對抗。「藍色窗簾」的話，庵野等人自嘲日本是西方用來對抗鐵幕和共產勢力的肉盾：日本當初「設定上」是為了幫美國預防甚至消耗對方的前線。
是的，老一輩日本人最反感的首先可能是切身的軍事宗主國美國，學運也是反美，不會是中國。可能會瞧不起中國，但不會是「反感」。這段中日相對友好的時間非常漫長，你以為一直就會這樣下去，但某些事情的封印，還是早晚被這一代或下一代日本人完全打開。這究竟是禍是福，時間很快就能驗證的了。
文／大阪灣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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