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8月24日星期六

分工合作,集體虐殺林慧思(作者︰盧斯達)

分工合作,集體虐殺林慧思(作者︰盧斯達)

看《東張西望》,你就看見香港人怎樣思考。東張西望喜愛報道軟性的新聞資訊,以示自己「緊貼時事」。但它呈現新聞的方法,卻是一律的切頭切尾、一律的閹割狀態。「唉呀,近期通漲得很厲害;唉呀,近期有議員在議會裡擲香蕉;唉呀近期奶粉短缺…….」這個節目不停呈現現象,但現象是孤立的,沒有前因後果,更不要說是有任何價值判斷。
它不會試圖分析通漲的成因(哪怕是財經演員式的膚淺口水評論)、也不會追蹤擲蕉議員當時在爭論甚麼議題——只有現象,沒有因果和來龍去脈。這就是林慧思事件可以發酵起來、土共陣營看中「爆粗影片」的潛質,認為它大有可為的原因。香港人的思考方式是片斷式的、浮光掠影的。絕大多數人的腦容量只夠分析一個片斷,那就是:老師講粗口。至於老師在甚麼場合講粗口、當時發生甚麼事、老師在下班時講粗口有沒有問題之類,都不會有人深究。這根本是《東張西望》的思考模式,老師講粗口和那個廉價的「通漲現象」是沒有分別的,盡是因果斷裂、虛無縹緲的片斷資訊,而香港人亦不會對形成這個現象的成因有任何興趣,因為他們的思考能力就是如此片面。
事實上,「碎片化」是「現代人」的共同特質,只是程度有別。我們生活的每個環節都是斷裂的、片段式的。我們吃飯,但沒種過米;用水,卻不用自己去拿;吃豬吃牛吃羊,但絕少看見活生生的羊牛羊。在日常生活中,我們也從不從頭到尾去做完一件事、製造一件完整的產品,所以也從不考究一件事的前因後果。香港的工廠已經消失,但香港是一個工廠化的社會。高度的社會分工,導致意識和思維的四分五裂。每個人從小開始就習慣了盯著大圖畫裡的一個小角落,做一種被切斷獨立出來的工序。因此,作為整體而獨立的人已經被瓦解了。
納粹大屠殺為甚麼發生?很多人說的「平庸之惡」,其實是建基於這種現代化的分層分工之上。德國的工業化進程,在歐洲是後起之秀。集中營政策可以如此順利開展,而且比其他國家大規模和有效率,是由於得到火紅火綠的工業社會支持。高度的工序分割,使得每個參與其中的人都覺得手不染血而良心無礙。A負責拉人、B負責看守、C負責按毒氣室按鈕、D負責運走屍體‥‥‥每個人都不是從頭到尾地完成屠殺,所以每個人都不認為自己殺了人,而是finishing their duty。
香港愚民為惡警說項的時候,也愛說「人地都係打份工」。因為一個法西斯社會最關心的,不是善惡是非的來龍去脈,而是「完成自己的職份」。分工和職業分眾,使每個人都可以舒服地活在一個全然孤立的處境。林慧思爆粗影片發酵初期,各大傳媒以及一眾網民其實是各司其職、各盡本份地炮製了一宗虐殺。充滿道德焦慮感(注1)的香港家長們在事件中喜愛講一句話:「我唔理XXXXX,總之老師講粗口就唔岩﹗」放在第三帝國,這句話就是:「我不管有多少猶太人要死,總之我要做好我份工﹗」
奧地利裔歷史學家Raul Hilberg對於大屠殺的描述,也是建基於對「現代性」的觀察。現代的科技、管理、分工制度,使得暴政、大迫害和大殺戮於眾人之手共業生成:
Killing is not as difficult as it used to be. The modern administrative apparatus has facilities for rapid, concerted movement and for efficient massive killing. These devices not only trap a large number of victims; they also require a greater degree of specialization, and with the division of labor, the moral burden too is fragmented among the participants. The perpetrator can now kill his victims without touching them, without hearing them, without seeing them. (注2)
現代世界是一個恐怖的羅網。一旦張開,無所不包。落入其中的人類統統被割碎、分解,被一個邪惡的龐大系統所吸收。這個系統一邊吸食人類,一邊輾碎人類。最荒謬的事情,能以最不可思議的規模發生。極權和暴政原來是現代世界的產物,人類的自作自受。殺人的確不必用槍用刀的,按一個like、開心share一個已經足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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