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8月29日星期一

我最滿意的一次訪談 李怡

 


(失敗者回憶錄0824)
我最滿意的一次訪談
在前面回憶黎智英的幾篇文章中,我已談到他是支持港人治港、一國兩制的「大中華派」,曾指示旗下報刊不要讓本土派發表太多言論。
這種取向,我認為主要是基於當時整個西方世界對中國和香港的態度。西方企業樂見中國開放後給他們提供的廉價勞力、土地使用權和無污染代價的投資環境,樂見中國的超大市場。西方政界又一廂情願地認為中國的經濟發展必然帶來社會的自由、民主和遵守規則的價值觀。而香港作為前進中國的基地,中國也必定會讓香港保持一國兩制,以符合中國的利益。
西方世界對香港人受到的侵凌不太關注。世界上比香港慘的地方多得是。香港人自主的前景反而使西方難以捉摸,因此,西方願意支持的是:在一國兩制下爭取《基本法》訂下的民主普選。
本土化思潮在九七後約十年興起,泛民的支持者開始流失。2010年民主黨走進中聯辦商討並妥協產生政改方案後,每次選舉都受到本土派挑戰。在「告急」聲中,泛民要求選民不要分散票源給本土派,以致使建制派「漁翁得利」。於是,有了要求選民「含淚投票」給不喜歡的民主派的說法。
黎智英在每次選舉時也下令報刊配合支持泛民主派候選人。我主編論壇版因為要文章好看,不但沒有配合支持泛民主派,反而會提供泛民與本土展開論戰的空間。因為讀者愛看不同意見的爭鋒,而且真理越辯越明。終於,黎智英撤換了我的主編職務,使最熱鬧的論壇淪為泛民的喉舌。
不過,誠如我先前所說,我對此無怨。他是老闆,有他的民主觀念,也有與國際社會的意識契合的想法。
後來,有一個網上分享軟體Foxy 披露黎智英政治捐款的訊息,指他從2006年到2011年,捐給民主黨1369萬港幣,捐給公民黨1455萬港幣。
政治捐款在民主國家事屬尋常,但在中共高度介入香港政治的情況下,幾乎沒有商人願意給民主派捐款。泛民或本土的政治捐款來源多靠在遊行時設於路邊的「街站」。黎智英對泛民的大額捐款是一大消息,而更重要的訊息,則是報導指在09/10年度,他的捐款佔民主黨非會員捐款的99%,佔公民黨的68.2%。他固然是泛民的「大水庫」,也同時證明泛民來自一般市民的捐款少得可憐。
香港民意趨向已經很清楚。在中共封殺民主普選,大陸對香港人生活的滋擾侵凌下,港人捍衛本土的意識不斷升高。而泛民主派雖然也反共爭民主,卻不但沒有積極支持本土意識,反而打壓本土派,導致支持者流失,財源枯竭,靠黎智英獨撐。
我儘管不再主編論壇,但仍在《蘋果》寫社論。我忠於自己的認知,不受黎智英及《蘋果》偏向泛民的立場所左右。我提出自有人類以來,所有的民主都是本土民主,從沒有自上而下的恩賜民主。乞求強權分些政治權利給人民,是不可能的,《基本法》列明也無濟於事。必須以本土利益聯繫最廣泛的市民,即使力量仍不足以對抗強權,也還是一股擰在一起的力量。
我強調「自決」不等於「獨立」,自決是世界人權公約訂明的基本人權,是權利;而獨立則是自決追求的目標之一,但不是唯一;自決的結果不一定是獨立,可以是一國兩制,或與中國完全融合的一國一制。我又指出「獨立」的英文是independent,它的造詞結構從dependent 而來,指的是與依賴、依附相反的狀態。它的反義詞不是統一(united),統一是指與分裂相反的狀態,是先有分才有合(統一)。一個獨立的人,指其有獨立思想、獨立人格,有自主意識和自由意志,他的行為與抉擇基本上不受他方影響。
我在社論反覆強調,香港市民有宣傳港獨的言論自由。因為只要不是行動的一部分,沒有引起「明顯而立即的危險」,言論自由不應該有任何限制。
我站在本土和年輕人一邊的言論,在那幾年頗受關注,特別在年輕人中被廣泛傳閱。2015年2月6日,香港電台邀我出席「星期五主場」節目,在主持人咄咄逼人·下,我簡略談到當時社會關心的幾個主要問題。我事前沒有準備,不知道主持人會問什麼,但因為大部分問題都是我寫過或至少在腦子裡盤旋過的,因此不加思索地迎刃而答。當晚在電視台播出後,立即在各網頁被廣泛傳播。網民的回應延續了好幾個月,絕大部分是正面的。我自己也覺得那是我那幾年最滿意的訪談。
網民回應中,最令我感動的是署名馬黑白寫的《李怡先生,謝謝你》。在短短的文章中,這位年輕人洞悉了我以八旬之年,為文、發聲的用心和立意,誠懇地向我致謝。得到年輕人的共鳴,使我深感所有的努力,沒有白費。(187)
圖,與「星期五主場」的編導尤翠茵(左)和主持人陳淑怡合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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