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1月2日星期六

為自己理念而活,左右膠爭論何傷?(李怡)

為自己理念而活,左右膠爭論何傷?(李怡)

九月初毛孟靜和范國威等300人刊登反赤化廣告,范國威動議政府制訂政策需港人優先,社會上關於收回單程證審批權的討論,引發了香港民主派和社運界在網絡關於「左膠右膠」的激辯。電視發牌事件觸發的社運,也帶來批判「左膠」騎劫HKTV工會及募款風波。不少人擔心工會與社運團體切割,公民廣場人潮散去,無法像反國教運動般洶湧澎湃,運動就會無疾而終。有好心人擔憂社運界出現民主派那樣的分裂,因此呼籲左右膠停止爭論,要團結一致對付港共政權。香港支持抗共爭民主的市民,也對這種口水戰擔憂,覺得失去了方向感。
但市民的擔憂和好心人的勸架,是不能阻止爭論和分裂的,而且停止爭論也未必是好事。
什麼是「膠」?大概是指人的腦袋如「硬膠」般僵化,其實所指就是「意識形態」,英語稱為Ideology,德文原意是「理念或想像的學說」。有人音義雙譯為「意底牢結」,因為它是一個由理念、想像、價值判斷與概念組成的系統,往往是一些固執的無價值的偏見概念,是「政治運動、利益集團、黨派計劃草案的願景的」總和,馬克思甚至認為意識形態是為了欺騙和使權力關係具有合法性的上層建築,當然,他想不到後來的專政政權也以馬克思主義作為政權的意底牢結。
所謂「左膠」,與香港數十年所指的「左派」不一樣,後者指的是親中共人士或勢力,如果幾十年都是「左派」的話,那意味着隨着中共的指揮棒轉,沒有自己的獨立思考。「左膠」指的是被平等、反歧視、支持弱勢族群等思潮支配,或稱自由派或稱社會主義意底牢結,而不顧我們所面對的現實,尤其是現實能夠承受的能力。
香港其實沒有「右膠」。所謂「右膠」,不過是強調香港人優先,收回單程證審批權,限制新移民人數,要求新移民融入香港固有文化與生活而不是要香港人遷就他們,反對自由行人數過多而擠壓香港人的生活空間等等,實在都是世界各國各地的通例。提出反對者強調平等、反歧視之類的意底牢結,但恐怕更重要的是受「一國」的意底牢結綁架。
近年香港的所有問題,包括最近發生的電視發牌,單程證審批權爭議,新移民或新香港人問題,香港芭蕾舞團事件,較遠的民主派分裂,較近的社運界左右膠之爭,說到底起因都是在「一國」對香港本土利益和核心價值的蠶食破壞下,激起香港本土化的抗爭。而力壓這種抗爭的,除了中共港共及他們的應聲蟲之外,就是受「一國」的意底牢結支配的平等之類的論述。
民主派分裂和社運界分裂,不是災難,而是世界各地民主抗爭運動的恒常現象。捷克前總統、著名異議人士哈威爾在《獄中書簡──致親愛的奧爾嘉》一書裏,講到80年代初捷克異議人士的狀況,他說「我時常風聞某某人提出大災難的說法,告誡說,在我們的圈子裏,每個人都在與其他人互相爭吵;沒有任何人在做任何有益的事,他們在酗酒,在往國外跑,他們只關心自己,撈取不屬於自己的錢,而更知名的人士則僅僅追求自己的名譽,把別人拋在腦後等等,不一而足。」
但他悲觀嗎?寫此信時他正在獄中,獄外那些異議分子們的紛爭,對他幾乎沒有多大的影響。他認為,既然自己決定採取異議人士的立場,也就是在自己的生命中注入某種意義,就會獲得洞察力、希望和意志。一句話,他為自己的理念而活,為自己生命的意義而堅持。因此,別的異議人士的爭鬥、吵鬧對他不產生其麼影響。異議人士的爭吵可笑嗎?毋寧說,這是我們每一個普通人都有的弱點和局限。在其他各行各業,人們為名利爭鬥時的激烈程度也不相上下。誰能說自己完美無缺呢?
捷克當時的異議分子,在社會上被視為極少數人士,今天香港拒共的社會基礎與力量,牌面上比當時的捷克多太多了。如果捷克當時的異議人士爭吵對堅信自己的人生意義的人,不發生影響的話,香港支持民主的市民,也不用害怕失去方向感。口水戰再激烈,用語再決絕,也不過是語言,屬言論自由層次。市民會在不斷發生的爭論中,一次比一次清晰地認識到「一切民主都是本土民主」的道理,捍衞香港本土意識,捍衞香港在殖民地時期就形成的核心價值,只會越來越強。
波蘭前反對領袖Adam Michnik說過:民主本來就是「永遠的不完美,民主就是惡棍小人加正人君子加猴戲的大雜燴」。如果誰說他寧願不要這種可笑的大雜燴,那麼,他是否更喜歡在坦克的血腥鎮壓下噤若寒蟬,在見到億萬國庫財產被蛀蟲吞掉而無權置喙呢?


李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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