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12日星期二

「破地獄」的起源馮睎乾十三維度

 


「破地獄」的起源

近日《破.地獄》票房報捷,成為全城熱話,不知道港府會否食住個勢,推動「地獄經濟」或「無處不地獄」呢?我雖然未看電影,也想湊熱鬧談一談「破地獄」文化。

「破地獄」是喪禮上的一種超度儀式,源於佛經故事,今天已演變成道教科儀。靈堂上,道士會以九塊瓦片圍着沾了生油的元寶和寫有先人名字的紙,然後燃點元寶,手持長劍,圍着火堆一邊轉圈,一邊唸經,並用劍把瓦片逐一擊碎。九塊瓦片象徵九方地獄,所有瓦片粉碎後,「破地獄」便大功告成,代表亡魂已得超度,脫離苦海。

那麼「破地獄」的來源是什麼呢?就是跟盂蘭節有關的「目連救母」故事。早於北宋,已有搬演「目連救母」的雜劇(見孟元老《東京夢華錄》卷八),當時是否已有「破地獄」這套超度儀式,未能確定,但相信後世科儀必受「目連戲」所影響——不妨說「破地獄」就是中國少數流傳至今的宗教劇。

至於「目連救母」的源流,說來話長,一般認為來自西晉竺法護翻譯的《盂蘭盆經》。此經全文連一千字也沒有,影響卻非常深遠——沒有《盂蘭盆經》就沒有破地獄儀式、沒有中元節盂蘭盆會,更不會有《破·地獄》這齣電影——故事說佛陀大弟子目連得神通後,看到亡母墮餓鬼道中,便送飯給母親吃,但食物未入口已化成火炭,目連悲痛不已,只好向佛陀求助。

佛陀告訴目連,其母罪孽深重,一人之力是救不了她的,需結集十方眾僧威神之力,乃囑咐目連在七月十五作「盂蘭盆」,「具飯、百味五果、汲灌盆器、香油錠燭、床敷臥具、盡世甘美以着盆中,供養十方大德眾僧」,以此大功德令其母從餓鬼道中解脫。

《盂蘭盆經》沒說目連母親生前犯了什麼罪,但後世搬演目連救母故事,則加油添醬,說目連之母姓劉,劉氏不信佛法,給和尚吃狗肉饅頭,死時被五管鏜叉擒去,落了地獄,目連便用盡法力把她救出來,而目連戲的主要劇情,就是目連下地獄救母時,沿途所見的一幕幕滑稽場面(見周作人〈談「目連戲」〉)——可知目連戲原來也有搞笑情節。

這個「目連救母」故事千多年來深入民心,但近代不少學者質疑它是假的,理由包括中、印曆法不同,印度佛典不會講「七月十五」,而印度古俗亦沒有「七月十五盂蘭盆會」。正如邵頌雄兄日前於《明報》發表的〈「破瓦」與「破瓦法」〉所說,近人認為《盂蘭盆經》「非源自印度,而於漢土寫成」,類似故事「亦見於南傳巴利佛典《餓鬼事》(Petavatthu),但救母的卻是佛陀另一弟子舍利弗(Sāriputta)」,學者認為這就是「目連救母」的雛型。

其實除了《餓鬼事》,三國時吳國高僧支謙所譯的《撰集百緣經》卷五也有個幾乎一模一樣的故事,叫「優多羅母墮餓鬼緣」,但救母的主角不是目連,而是優多羅。優多羅的母親生前因侮辱修行人,吝於供養,死後墮餓鬼道,優多羅於是設齋供佛及僧,終於令母親得脫惡道。故事架構明顯跟《盂蘭盆經》大同小異。

《撰集百緣經》在《盂蘭盆經》之前問世,同卷還有一則故事,叫「目連入城見五百餓鬼緣」,目連在這裏沒有救母,但也設齋供佛及僧,以超度五百餓鬼。可見竺法護那本號稱「翻譯」的《盂蘭盆經》,很可能是在「優多羅母墮餓鬼緣」的基礎上二次創作,還混入了「目連入城見五百餓鬼緣」的元素,把主角換成更出名的目連。

當然,以超度儀式的意義和功能來說,目連有沒有救母、《盂蘭盆經》是否「二創故事」、光靠跳舞擊瓦(而非設齋供養十方大德)是否足夠解除罪孽等問題,其實都不是重點。說穿了,「破地獄」的法師只是代亡者親屬扮演目連這孝子角色,藉着戲劇化的動作儀式,令在世者相信先人已得解脫、往生極樂,從而紓解自身的哀傷而已。「地獄」,從來都是為活着的人而破。

2024年11月11日星期一

《破·地獄》導演及編劇:陳茂賢香港電影編劇家協會 Hong Kong Screenwriters' Guild

 





香港電影編劇家協會 Hong Kong Screenwriters' Guild


《破·地獄》導演及編劇:陳茂賢(上)

電影人經常都迷信:「每部電影,都有自己的命。」
坦白說,從前的我不太相信,惟拍畢《破.地獄》後,我終於相信了。
近年,受疫情影響,身邊不少家人和朋友相繼離逝,尤其是我最敬愛的外婆,在我拍攝《不日成婚2》的第一天與世長辭,由那天起,每天晚上,總會被跟她過去種種的回憶偷襲,久久未能釋懷,在那段十分難熬的日子裡,我墮進了情緒谷底,跌得滿地粉碎,我不斷思考一個命題:「人生的意義是什麼?」。我們甫出生開始,人生便開始倒數,而人與人的感情卻是與日俱增,而無奈的是,當我們與身邊的人,感情累積到足夠深的時候,便是我們需要分別的時候了。如果人生本來就是痛苦,那為何我們仍然要繁衍悲傷?說到底,我們活著的意義,到底又是什麼?
這些問題,一直在我腦際中纏繞著,幾許午夜夢迴,也無法得到答案。
於是,我嘗試利用生死去探討「活著的意義」這個命題,去創作一部關於香港殯葬業題材的故事,希望通過創作去撫平內心的傷口,為自己找到一個出路。
然而,隔行如隔山,在開始編寫劇本時,最困難的就是尋找相關人士進行資料搜集,畢竟香港殯葬業向來都給人神秘的印象。正當我不知道如何入手時,卻發現原來身邊一個相識多年的朋友阿廉,竟然是任職殯葬業多年的「行街」,亦即是殯儀經紀。多得他的幫助,我在紅磡的橫街窄巷四處遊走,聽著很多鮮為人知的故事,逐漸發現紅磡這個地方真的很特別,委實是一個人生的小縮影。一街之隔,那邊是紅磡體育館,這邊是紅磡殯儀館,兩邊也是開著不同的形式的Show。
香港的殯葬業,是由「行街」與「喃嘸」作為搭檔,我視之為一文一武的組合,大部份的喪禮都是以道教形式進行,我本身是個佛教徒,佛教跟道教的宗教觀都有一個輪迴的理論,認為生命會以不同的面貌和形式,不斷經歷生與死。(當然,佛教還更重視證悟空性,超脫輪迴。)佛教跟道教除了輪迴理論相近,對亡者的概念也十分相近,亡者靈魂在死後需要進行法事超度,為亡者祈求冥福,才能繼續輪迴。
而這個法事儀式,稱為「破地獄」。
「破地獄」源於民間傳說——目連救母的故事。喃嘸師傅衝進地獄,揮動火劍破瓦,帶領被審判的亡靈越火而出,令亡者得到度脫超昇。時至今天,破地獄已成了香港主流喪禮的儀式,而破地獄亦被列入香港非物質文化遺產。然而,當破地獄儀式進行時,喃嘸師傅隨著鑼鼓,揮動火劍高速轉動身體,有如為亡者跳著人生最後一支度脫之舞,所以最後我將《破.地獄》的英文名字改為The Last Dance。
當我拿著《破.地獄》的故事回到英皇電影辦公室時,監製邵劍秋先生甫看了劇本,基本上同意拍板籌備開拍,他只是問了一句:「導演,這是一個雙男主角的電影,你心目中想找那兩個演員飾演魏道生和郭文?」
「黃子華跟許冠文吧。」我冷靜地跟監製說。
我是一個寫喜劇出身的編劇,以導演身份拍攝的兩部電影亦是喜劇,我覺得喜劇對演員的技術更求比正劇更難,所以能駕馭喜劇的演員,演正劇必定能夠勝任。惟,畢竟起用兩個傳奇的笑匠去演一部認真探討生死命題的電影,這是一個很大膽的想法。我本以為監製會叫我別痴心妄想,還是回去準備另外的演員作考慮吧。殊不知,監製聽罷只是微微點頭,表示會把故事大綱交予子華神和許生,看看他們反應如何。然而,我造夢也沒想到,幾天之後,活生生的子華神就下凡坐在我面前,他還跟我說看了故事大綱,認為這是港產片難得一見的題材,他對大綱內的一句:「香港殯儀是一文一武的組合,文是「行街」,武是「喃嘸」,喃嘸是負責超度先人,行街則是負責超度生人。」感受特別深,我還記得當時既熟悉又陌生的他架著眼鏡,呷著一口咖啡,入神地想了一想,然後緩緩地吐出:「生人都要破地獄,生人也有很多地獄。」說罷,當時呆住,彷彿就像古時的詩人對對一樣,我寫了上聯,他卻對了下聯,那種通過文字創作而獲得快感,比他肯定我的劇本,更彌足珍貴。最後,我把以上的對答寫成了戲中道生和文哥的對話,饒有深意。此外,子華神為了道生這個角色的質感,三番四次和我跟著殯儀顧問阿廉外出工作,觀察真正行內的「行街」,日常是如何工作的,在阿廉的悉心指導下,子華神日以繼夜的學習清潔遺體、更換衣服和化妝梳頭等,過程一絲不苟,精益求精,在此也特別謝謝幫助子華神練習多時的大體演員和專業盡責的副導演Anson。
至於文哥的角色,許生是香港電影殿堂級的人物,自編自導自演無數經典喜劇,我們編劇界的祖師爺,連桃李滿門的編劇老師劉天賜先生也說許冠文是他的師傅,可想而知許生的地位何等超然。當我首次跟許生面談《破.地獄》劇本,坦白說我實在緊張,那刻我終於明白子華神所說,面對許冠文時,就好像人類看見外星人一樣,我想大概是這樣的感覺吧。「導演,你為什麼想找我演一個這樣認真的角色?」許生微笑著打斷了我的思路地問。「我想讓觀眾知道,做喜劇的人都是真材實料的。」我戰兢地道。許生聽罷,展現出一貫紳士般的微笑,便跟我聊起劇本中的文哥,不得不提的是,許生為了更今次在電影裡作了很多的第一次,包括學習唱誦南音,學習習俗科儀等,難得許生在杖朝之年,不但毫不介意,更百無禁忌地親身上陣,其專心精神實在令人欽佩。

《破·地獄》導演及編劇:陳茂賢(下)
除了道生與文哥外,《破.地獄》裡最重要的就是女主角郭文玥,這是我特別為衛詩雅度身訂造的角色。她是《不日成婚》、《不日成婚2》的女主角,去年更憑《不日成婚2》入圍第42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女主角,是新一代之中,少有既能駕馭喜劇,亦能演出正劇的女演員。可惜,在正劇的範疇裡,她一直欠缺一個可堪發揮的好角色。當我把文玥的人物角色告訴詩雅時,我首次從她的眼中看到了一絲興奮,那是一種演員對角色的渴望,有如一團熾熱的火。由於文玥幼庭承訓,自少就跟隨父親學習破地獄,所以詩雅需要提早接受破地獄訓練,我帶著她拜見了好幾個喃嘸師傅,可惜全部均不願首肯擔當她的訓練老師,畢竟像戲中所說,喃嘸自古傳男不女。幸好,經過我們連番拜訪,最終誠意打動了兩位喃嘸師傅,願意擔任詩雅的科儀教練,教她如何進行破地獄的儀式。詩雅亦都不敢怠慢,她首先把所有工作推掉,繼而接受差不多一整年破地獄的訓練。要知道,等閒的弟子需要起碼受訓三年或以上,才能正式出道參與破地獄,惟我們時間不多,我要求詩雅最多只能用一年時間去學習,但效果要跟能夠正式出道的喃嘸師傅一樣,這對詩雅來說,難度甚高。這一年來,我看著她不停的轉圈,不停的揮動火劍,不停的跌倒,不停的再次站起來,好幾次她受傷了,師傅勸她稍事休息,她還是偷偷的練習起來。當劇本出來,那些日子,她要不就是練習破地獄,要不就是失敗,要不跟我探討角色,同時亦進行不同的戲劇練習,總之就是將所有心血、熱情和能量都灌注在文玥這個角色裡面,這完全是一個演員單純的對演出一個角色的渴求。相信大家從成片所見,她整個人煥然一新,有如脫胎換骨,她不是衛詩雅,她是完完全全的郭文玥!
當然,除了上述三位外,我還找來了金燕玲、朱栢康、周家怡、鍾雪瑩、梁雍婷、韋羅沙與及白只等等,極之好戲的金像演員班底,他們每一個演員都十分喜歡這個劇本,每一個演員都為了他們的角色,在戲中盡情施展渾身解數,作了很大的突破。
作為導演,在短短幾年間,從《不日成婚》、《不日成婚2》,再到《破·地獄》,確實是一段充滿挑戰與幸運的旅程。然而,《破·地獄》是我迄今為止最具挑戰性的一部作品,因為它標誌著這是最能代表到我的作品,這是我對人生的一些體會和領悟,是我寫給人生的一封信。我希望讓觀眾能夠感受得到,人生總是面對著不同的離別,我們抓不緊,也放不開,我們只能接受,應當珍惜當下,表達更多自己。俗語說:「人間即地獄,活著便是一場修行。」最後,希望每個觀眾看完《破·地獄》後,都可以得到釋懷,讓自己繼續修行,無論先人又好,生人又好,都能夠得超度,離苦得樂,如是我信。

苦悶的青春,絕望的未來:中國青年的集體反社會傾向顏純鈎

 


苦悶的青春,絕望的未來:中國青年的集體反社會傾向
河南鄭州十萬青年夜行洛陽,引起大陸社會巨大震撼,政府先是準備容忍,後來感覺大事不妙,怕引起連鎖反應,只好強行禁止。事件的要害不是十萬年輕人一起做什麼,而是十萬年輕人一起做一件事,他們要的是事件的規模,是自由奔放的感覺。
最先是四個女學生的一時衝動,半夜想去洛陽吃包子,那只是年輕人內心的激情和犯險的慾望。日子太苦悶,前程太陰暗,對於佈滿生命規條的社會,年輕人沒有力量反抗,最先採取的對策只是躺平。躺平沒有壓力,沒有恐懼,只是一種放棄的態度,以生命的虛耗換取平庸的日常,以平庸的日常抵抗無意義的人生。
年輕人生命深處的激情,是與生俱來的本能,有活力需要發洩,有慾望需要滿足,問題不在於說什麼做什麼,問題只是要說出來和做出來。
在夜行開封之前,已有年輕人深夜在馬路上集體飇車,每人一輛電單車,開足馬力在街道上呼嘯而過,現場的警察只能袖手旁觀。飇車比共享單車的力度更大,但條件比較高昂,共享單車成本低,規模可以做到最大。
四個女學生半夜一時衝動,根本不考慮任何後果,這正是年輕人的生活習性。只為打破平庸日常的窒息感,用最簡單低成本的集體行動,對現實人生作出大膽挑釁:我就是這樣了,我沒有犯法,我只是貪圖一時快活而已。
四個女學生的衝動,撩起更多大學生的集體無意識,他們發現簡單的行動隱含了自己對社會制度的無聲叩問,對當下社會環境的質疑,也隱含了他們的不滿和無奈。
要害是規模要夠大,規模大才有挑戰現存社會的力度,才有宣示集體意志的強烈意味。大陸的教育制度把學生關在學校裡,灌輸中共的意識形態,那一套老朽的意識形態,不但與年輕人的青春衝動背道而馳,而且指向一條無聊透頂的漫長人生路。
青春的苦悶無處發洩,除了聽黨的話,什麼都不能做,甚至什麼都不能想,每日行屍走肉在黨的「關懷」下成長,不敢越雷池一步,他們的未來是什麼景況,早已預示在靜如死水的日常生活中,而年輕人對此毫無辦法。
未來不堪聞問,共產主義是習近平畫在墻上的大餅,社會的禁錮卻是壓在心頭的大石。年輕人若循規蹈紀,聽教聽話,再過三五年,他們就會順利成長為共產主義接班人,然後就和他們的父輩一樣,窮其一生苟活下去,最後活成一具沒有靈魂的乾屍。
日復一日的洗腦,官媒千篇一律的謊話令人發瘋,社會禁錮的發條緊得讓人無法正常呼吸,經濟情況之惡劣,是數十年來僅見。年輕人畢業即失業,失業即失婚,失婚即絕後,絕後即絕望,他們對未來已沒有任何想像可言。走進社會的飽嚐生活壓榨,未走進社會的從學長們身上看到自己暗淡的未來。
突然有一天,四個女學生心血來潮,想起夜騎這一簡單的宣洩口,根本無需細想,說走就走,結果是什麼結果都沒有,白賺了一夜痛快。一時痛快是白賺回來的,難得的一種「贏了」的感覺,她們只不過要這麼一種簡單的快活而已,對社會沒有傷害。
微不足道的一次衝動,卻撩動更多大學生內心的共鳴,一呼百應之下,十萬人效法。這時引起他們興奮的,已經不是一時衝動之下的無意義宣洩,而是借十萬規模的共同行動,來昭示年輕人對社會的不滿。
有不少退伍軍人加入了學生們的騎行,這是一個危險的趨勢,退伍軍人竟找到自己的同盟軍。他們年輕過,為國家付出,他們遭遇的不公平待遇對學生們是一種無言的警示。
今日中國社會各種問題引致無窮的痛苦和憎恨,都在尋找適當的突破口。平均每天有七千人自殺,大量無差別殺人報復社會,百姓尋仇發展成官員滅門慘案,和平示威演變成痛毆警察城管,從衙門前下跪到手刃貪官只有一步之遙——社會動盪中預示可怕的未來在逼近。
正如白紙革命一樣,十萬規模的夜行洛陽也被壓制下去了,但可能在全國漫延。社會的不安還在,苦悶的青春和對未來的絕望沒有解決,不同規模和形式的反抗仍會接踵而來,然後慢慢變質惡化,一個大崩潰的結局,已出現在遙遠的地平線上。

為什麼最新港片破.地獄口碑一致叫好William Lau

 


20241110
「未知生,焉知死」,生與死從來就是人生難以解讀的哲學課題,有時窮畢生精力也難以參透箇中真理,正如有涯隨無涯,殆矣!為什麼最新港片破.地獄口碑一致叫好,打破票房悶局?因為導演深入淺出,如何利用一個精闢透徹的好劇本,看破生死人倫家族傳承之環,由「道」入「渡」,悟出活人解不開的人生鬱結,生命所限的心理關口,道理淺出,意義再從淺入深,讓觀眾反思人生道理,卻不流於悶藝說教,有佳句有佳篇,確實是一部不可多得的傑作…………
有時好看的電影不一定是「好戲」,不是自相矛盾,而是電影本身的深度及意義,九龍城寨、毒舌大狀是好看,就算二刷也是好看,但破.地獄卻是每次重看也有得著的電影,是難得將生死做人哲學描寫細膩的佳作,此片特別適合讀文化科通識科的莘莘學子欣賞,編導演功力之高,也足以叫其他同行望其項背…………
簡單地說道理,說道家道教的生死道理,天人合一,無為而治,生死為一,死亡不足以懼,反之享受從匍匐著地到壽終正寝的生命過程,才是真正的活,所以電影有不少生離死别的描繪,難得哀而不傷,簡中亦有不少會心微笑的幽默調侃,劇本相當有心思,甚至推敲編劇可能連每個人物的性格背景,亦花上不少頁數下筆創作,還有是電影成功而精妙的對比格局框架,可以見到生死中西、中教西教、傳統新派、保守開通、因循突破、傳承顛覆、男女觀念,再回應今日社會,先「道」而後「渡」,先人活人同有離開或離不開的遺憾,透過電影開度釋懷,然後破出社會環境地獄,入世再到出世………
黄子華飾演的魏道生,為道而生,所以他的角色就是帶動全片的主軸,由西方婚宴策劃「過渡」為辦理中式喪葬禮儀,外行人烏龍百出,不懂殯葬禮儀,前半帶點黑色幽默,但他卻有積極面對,逆難而上的辦事態度,終於感動「老行尊」前輩,得以教授行內運作知識,黃子華演得甚佳,演得生動自然,特別是在茶餐廳向許冠文感謝獨白一段,還有最後感性真言,是他從影以來的最佳演出…………
接著是喃嘸師傅一家,因為電影後段的重心也放在這裡,以傳統觀念家庭驟變來回應電影薪火傳承與打破常規主題,許冠文演技爐火純青,具壓塲之感,舉生投足都台型十足,有古板嚴肅一面,亦有溫馨含蓄一面,最後獨白一段,說出為父之難,令人淚如湧泉,他的教導方法往往就是上一代家長 耳濡目染的錯誤示範,角色表面難以相處,其實宅心仁厚,許冠文演得十分出色,亦成為全片的真正靈魂所在………
衛詩雅表現令人眼前一亮,角色性格倔強,心有沉重鬱結,而且看盡生離死別,為父女關係、性别歧視而執著,但其實是真正孝順女,後半段發揮極佳,沒有語不驚人的聲勢力竭,反之經常眼淚盈眶,我見猶憐,令人為之動容………
朱柏康亦很出色,角色左右為難,順德哥情失嫂意,是最無奈的夾心人,他沒有主見,隨波逐流,鮮有埋怨卻營役渡日,為人子亦為人父,兩個家庭左右平衡,其實也有難以宣之於口的困難,特別是醫院亦妹吵架一段,真實得不像演戲,同時亦真情流露,演喃嘸師父破地獄舉手投足亦有說服力,是當今影壇不可忽視的好演員………
編劇陳茂賢、鄭緯機不但寫情細膩,感動真摯,而且連角色名也有心思,老師父數十年如一,只懂蕭規曹隨,謹慎祖師爺遺訓,其實只是不懂將感情表達而已,正如一心要兒子繼承衣砵,殯儀行業一文一武,兒子就取名志斌,女兒才是心中最愛,則取名文玥,是他郭文的心中最愛,由此可見編劇心細如麈,的確慢工細貨………
雖然生離死别、生老病死是老生談,但電影很精妙利用普遍華人避而不談的殯儀業為包裝,而且毫不黑色陰森,或者沉悶說教,編得聰明,或者在故事框架上可能參考過日片禮儀師之奏鳴曲,不過青出於藍,內涵意韻比該片更高一籌,「禮儀師」其實很日本式,要化為中式甚至港式本身不易,而且能夠把所有二元矛盾對立融入其中,若非相當功力,恐怕難以平衡………
最後一幕十分點題,畫面構圖出色,並行馬路的紅黑色車,然後在道路上分岔前行,說明各有歸途,想起以戲悼念演員的狂野時速7,但最後大環境從紅磡擁抱香港,不知是否投射,正如電影超渡先人,超渡生人,或許也要超渡矛盾分化鬱結低迷的社會,才能並生共存,走出陰霾低谷,打破悶局……
當然電影還有很多值得一看再看的細味之處,韋羅莎、梁雍婷、金燕玲、秦沛也演得好,特別是韋羅莎的憶子之母,但優點實在太多,還是留給觀眾入場發掘,因為破.地獄這部電影就是當今影壇的「珍寶」,成績超卓,絕對一看難忘………

《破.地獄》電影中道生(子華神)的金句:『喃嘸佬作用是超渡死人,經紀作用作是超渡生人』

 


20241110
《破.地獄》(含劇透,慎入!)
電影中道生(子華神)的金句:『喃嘸佬作用是超渡死人,經紀作用作是超渡生人』。看後感是:子華神做到了👏,觀眾被超渡了(唔係阿田在『出租大叔』那種😁)。好睇係毫無懸念,但有冇畀傳媒吹大左先?
《破.地獄》講殯儀業運作,講生死,主題的確少見。睇訪問,導演要求許冠文搣甩過往演法和說對白的節奏感,電影係少左許式喜劇嘅signature tempo,但有時亦不自覺地露底;子華神用番『棟篤笑』和『毒舌大狀』的演技和語氣,反而冇問題,睇得舒服傳神。
大廊都係先介紹殯儀業結構和運作,喃嘸佬和經紀一文一武的分工和分紅;加插幾個特別殯儀case,然後主調係講父女,父子,partner情。衛詩雅真係女主角,戲份好似仲多過子華神🤔
講番套戲,主要講喃嘸界傳統係歧視女性(因女性有經血,被視為污糟,會破祖師爺法力,屬迷信和行規),父親表面嚴厲無情,愛女感情卻藏在心;兒子被父親迫入喃嘸行不甘心,終於自私舉家移民,不理中風父親;婚禮搞手遇疫情跌入人生低谷轉行殯儀sales和中年不肯生育的迷思。
其實劇情都係老生常談,咁邊D細節好睇先?
- 所有殯儀的程序,對先人的化粧,穿衣,甚至防腐,好赤裸、巨細無遺地表達,入場前要有心理準備,震撼性不低於《完美物質》,要向扮演死人的幾位演員至敬;
- 自己好喜歡許冠文和子華神所有互動場口,尤其在茶餐廳消夜的一幕,兩個都好戲,對白感動人心,互唱南音果幾段更是電影亮點;
- 許冠文和衛詩雅分別主持的破地獄儀式,許冠文遺言意外地指定由女兒主持自己的破地獄,老行尊勇敢打破行規,不惜得罪行家;兩人在儀式中慢鏡跨過燃燒中的火盤剎那,印象深刻,意境凄美;
- 衛詩雅和許冠文嗌交但二人其實心𥚃藏著愛的場口,充份反影上一輩父母對兒女不懂表達愛的相處模式;
- 衛詩雅和醫院炮友上床的一幕(一笑😜,想起Food Buddies);
- 子華神最後的頓悟,改變對接近60歲才生仔的消極睇法:生命係注重過程和享受過程,沒人能準確預料未來的禍福喜樂,對人生抱太悲觀睇法可能失去很多快樂經驗。自己被超渡了,受教了🙏,多謝導演。

李白是「中國人」嗎?


 



李白是「中國人」嗎?


2017年吉爾吉斯曾發行「李白紀念郵票」,印上一個樣子有幾分似劉以達的男人頭像。這兩天,看見有台灣網友張貼該款郵票的照片,又引起大家討論那老掉牙的問題:李白到底是不是所謂「中國人」?

眾所周知,李白是唐朝大詩人,怎可能不是中國人呢?但實情沒那麼簡單。現在學界主流相信,李白出生於中亞碎葉城,即今天吉爾吉斯共和國托克馬克附近——所以吉爾吉斯才為李白發行紀念郵票——該地在唐朝屬安西都護府管轄。以出生地來說,李白的確不算「中國人」(這兒的「中國」僅是地名)。

但有人說:即使李白不在中國出生,也一樣是中國人,因為他是漢人。李白在〈贈張相鎬二首〉其二也這樣自述身世:「本家隴西人,先為漢邊將。」意思是自己乃西漢「飛將軍」李廣的後裔(李廣是隴西成紀人)。這不是明明白白告訴你,他就是漢人嗎?實情也沒那麼簡單。

考證李白的出生地和氏族,主要依賴兩條原始資料,即唐人李陽冰〈草堂集序〉和范傳正〈唐左拾遺翰林學士李公新墓碑〉。兩者都說李白在唐中宗神龍初年(705年)才從西域遷入蜀中,那時李白大約五歲,此點殆無疑問。但兩條資料都有些與事實明顯不符之處,令後世學者懷疑其中有詐。

舉一例,范傳正碑文說李白先祖在隋末「被竄於碎葉」(因獲罪而謫居於碎葉城)。對於這個說法,陳寅恪在上世紀三十年代曾撰〈李太白氏族之疑問〉一文質疑,指碎葉是在唐朝才隸屬中國政治勢力範圍,不會在隋朝就成為竄謫罪人之地,「斷非當日情勢所能有之事實。其為依託,不待詳辨。」陳先生的意思是:李白生於碎葉是真,但說他的先祖在隋末才謫遷該地,則屬虛構。

關於李白的種族問題,從李白父親的名字已見端倪。綜合所有史料所載,李白是入蜀後才改姓李的,至於他老爹實際叫什麼名,我們其實不知道!中華文化以孝見稱,若連父親名字也說不清,那就非常奇怪了。史料只說李父從外地到蜀中,客居其地,就以「客」為名。為什麼不記下原名呢?

陳寅恪一語道破:「其父之所以名客者,殆由西域之人其名字不通於華夏,因以胡客呼之,遂取以為名,其實非自稱之本名也。」即是說,李白的爸爸是胡人,名字是外語,中國人根本喊不出,只好隨便稱他為胡客的「客」。陳先生繼而指出,六朝、隋唐時代的胡賈(西域商人)常常僑居蜀地,李白一家「本為西域胡人,絕無疑義矣」。

李白的身世儘管未有定論(恐怕今後也不會有),但我認為陳寅恪的推斷很有說服力。唐朝很重視「郡望」——即某個望族的發源地——「隴西李氏」以李廣為宗,是李姓一大郡望,李白很可能想借此掩飾胡人血脈,抬高身價,才自稱「隴西人」,並虛構了先祖「流落碎葉」的故事。從種族來說,李白也很可能不是「中國人」,而是西域胡人。

黃秋生的原名,我們知道叫Anthony Perry,可惜唐朝沒有關於李白家族的外語文獻留下來,李白入蜀前的原名叫什麼,應該永遠是個謎了。

2024年11月10日星期日

〈點滴甜在心〉梁家權


 

梁家權 Leung Ka Kuen

原刊 2024年11月5日《東周刊》
「只能回味」專欄
〈點滴甜在心〉
荷李活道上的「公利真料竹蔗水」可說時來運轉,現在經常都有自由行旅客摸上門打卡,飲一杯唞唞氣的亦大有人在,畢竟所花無幾,所以店前總是堆滿人。雖然荷李活道仍有很多古董店和畫廊,文武廟的香火依舊鼎盛,但人面全非了。
筆者畢業後第一份工便是到文武廟旁的華僑報社上班,在路上碰口碰面的遊客盡是洋人,而中半山很多單幢樓的小單位,也有不少來港打工的外國人,荷李活道的第二語言是英文,現在當然是普通話。
當年每天路過公利,難得有顧客三倆,那部企身、兩個電動大滾軸不停轉動的搾汁機放在店內當眼處,幾綑七、八呎長的蔗打戙挨在牆邊,店員將之斬成幾段從後面推進兩大滾軸之間,被壓扁的蔗渣從前面出來,反覆輾壓幾次,務求一滴都搾乾,當時已猜想建材用的「蔗渣板」,應該是壓搾蔗汁的副產品。
小時候聽媽說過,要分辨竹蔗和青蔗要看蔗身粗幼,青蔗比較青綠好看,竹蔗竹節位則很多黑色的斑跡,外表不及青蔗「乾淨」,但從中醫角度說竹蔗性質平和正氣,所以煲茅根紅蘿蔔粟米水都會用竹蔗,羊腩煲為驅燥熱也會落幾片竹蔗和幾顆馬蹄。不過,據說竹蔗產量不多,所以比較貴,涼茶鋪的蔗汁,大多都是從青蔗搾出來的。
至於黑蔗則最粗最甜,也是幾種蔗中最燥熱,但它最便宜,早年戲院和球場搭建的戲棚外的小販賣的多是黑蔗,通常斬成一呎長,有人買時才刨掉蔗皮。在浸會學院讀書時兼職在大專會堂帶位,農曆年檔期總是做大戲,不少戲迷仍有舊習慣,咬住碌蔗入場,散場後我們要清理吐到一地的蔗渣,最要命是踩到黐立立,要花工夫抹地,煩到死,對蔗又愛又恨。
記憶中,曾經見過公利用滿布黑斑的竹蔗,後來見得最多是青蔗。青蔗汁顏色也是亮麗的青綠,是原汁還是加了點水稀釋過濃的甜度,說不清了,總之從前從那部滾軸大機壓搾出來的,每一滴都甜在心。

2024年11月9日星期六

電視版《整蠱專家》結局變了?馮睎乾十三維度

 


電視版《整蠱專家》結局變了?
據港媒今天引述的消息,黎芷珊走訪戰地拍攝的台慶資訊節目《戰場上》,由於近日被「死乎香港(Save HK的網絡妙譯)」網民瘋狂投訴,指TVB偏幫烏克蘭,未有訪問俄羅斯人民,節目疑似已被腰斬。若光是因為同情烏克蘭,便導致香港一個電視節目停播,不知道是否證實了杜琪峯日前言論,即香港沒有言論自由呢?我期待外媒報道。
另一邊廂,也有讀者傳來訊息告知,最近在Now收費台看1991年王晶導演、周星馳和劉德華主演的《整蠱專家》,發現結尾經典的「誠實豆沙包」一幕不見了,提議我查一查該場戲觸碰到什麼紅線。相信各位不用查,都記得周星馳在那幕講過以下深入民心的金句︰「袁木好誠實,李鵬係我哋最偉大嘅領袖。」
我相信該讀者不會騙我,但本人沒有訂Now收費台,無法查證,歡迎大家告知「誠實豆沙包」是否真的不見了。然而「死乎香港」創辦人何敬康「議員」日前才反駁杜琪峯,言之鑿鑿聲稱「香港言論自由不變」、「言論自由、創作自由等,一貫以來得到香港特區基本法充份保障」,沒理由連陳年舊片一句搞笑對白也容不下吧。
一個社會的言論自由是如何被剝奪呢?不一定用嚴刑峻法禁止你說某些話(儘管也可以這樣做),更無需高端科技全天候偷偷紀錄你的一言一行;只要營造一個環境氛圍,令你深信自己無時無刻也被偷窺監聽,令你覺得說錯一句話就會惹屎上身甚至掉進屎坑,那你就逐漸不敢再說話了。
今天恰巧看了一篇文章See Me like a State,頗有啟發。現在很多人以為中国主要靠高科技監控人民,但文章作者Mason L. Wong引用政治學家裴敏欣的新書The Sentinel State: Surveillance and the Survival of Dictatorship in China,指中共之所以能維持獨裁政權,與其說歸功於人臉識別、手機監控等高科技,倒不如說是依賴「土法」,利用滲透社會各界的告密者令你終日提心吊膽,不敢造次。(注1)換言之,使你噤聲的終究是人,那些比AI更無所不在、更可怕可憎的人。
告密文化確實在中國源遠流長,且行之有效,例如人所共知的成語「道路以目」,言簡意賅勾勒出一個噤聲社會的模樣,背後的監控機制,正是建基於人民想像中的恐懼。《國語》是這樣寫的:
//厲王虐,國人謗王。邵公告曰:「民不堪命矣!」王怒,得衛巫,使監謗者,以告,則殺之。國人莫敢言,道路以目。//
周厲王很殘暴,國人紛紛罵他。厲王知道百姓不滿,便找來一個衛國巫者,派他暗中監視罵自己的人,被巫者告密的都要死。從此人們都不敢議論了,在路上相遇,也只能以眼神表達對政權的怨恨。
這段話不難懂,但很多人都忽視了「衛巫」兩字的深意——周厲王為什麼要找一個「衛巫」去監視人,而不是在各處安插大量「密探」?
我在Patreon文章〈盲公陳與楚靈王〉早已解釋過,先秦君主已流行「養鬼仔」,他們相信「鬼仔」無所不知(好比今天的ChatGPT),能為主人提供各種情報資訊。所以,周厲王認為只需要一個懂得養鬼的「衛巫」,就已經足夠監控國人,而當時周人大概也相信這類邪術,基於莫名的恐懼,疑神疑鬼,自然鉗口不言了。
由衛巫到人面識別,不過是形式上的改變而已,真正令人噤若寒蟬的,是獨裁者刻意植入人心的恐懼,而這類恐懼,當然要靠好像「死乎香港」這類推波助瀾的愚氓才能擴散開去。「言論自由、創作自由等,一貫以來得到香港特區基本法充份保障」,但基本法沒保證你不會因為說一句「袁木好誠實」而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