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毒不：沉重極致、悲到盡頭，始為電影最成功所在！

有故事的旅人 ｜ 晞。觀影記事

英文片名：Montages of a Modern Motherhood

《淪落人》至今仍是自己近年最愛的香港電影之一，實而不華的感情、紮實的故事，實是港片清泉，一直期待導演陳小娟下一部作品，事隔六年後，她終於為觀眾帶來《虎毒不》。這是描述初生嬰兒母親的故事，再一次拍個關注社會被遺忘人士的故事，技法比前作進步，電影語言運用得爐火純青，好感卻難如《淪落人》。此作的觀感真有點矛盾，技術而言，《虎毒不》無論台前幕後絕對是高質素作品，惟劇情之沉重悲情，可謂人生看過最難受的電影之一，沒有誇張，在此非用上「年度」或「近年」，而是達人生級別。全片從頭到尾都沒有任何希望，除了一位角色讓主角看到些人間溫暖、有點情感宣洩的出口外，全片之壓抑簡直讓人痛入心扉，完全非一部好受或有娛樂性的作品。若說近年高先是悲情電影發行的代表，這絕對是悲中極致，比早前已夠沉重的《爸爸》更難受。換個角度看，一如陳小娟在片尾謝票時表示，此作就是要讓觀眾以近乎沉浸式體驗，去展示產後抑鬱的內心世界、新手媽媽所面對的煎熬，《虎毒不》技法超然，完全能令觀眾感受到角色的悲痛，再側寫種種社會與價值觀的結構性問題，衝擊性強；以近乎恐怖片方式去呈現這份痛、挑動觀眾的情緒，絕對成功了。雖說電影明顯要讓談善言來場演技大爆發，她那種內心被掏空的累，完全讓人投入角色視點，從她的「累」領觀眾遊走角色人生旅程，當是從影生涯最精彩演出了。

 

淑貞女兒晴晴剛出生，她每天都得勞心勞力照顧女兒，卻犧牲了自己昔日的人生與生活，包括心儀的工作。初生的晴晴健康欠佳、無止境的哭哭啼啼俱令她身心疲憊。淑貞不想自己要依賴丈夫，堅持要尋找工作，奈何母親的身份讓她不斷希望落空，終與丈夫爭拗頻頻，令她的人生仿如再無出口．．．

 

陳小娟在《虎毒不》殘忍地不予觀眾任何希望，觀影過程沉重，惟大膽嘗試確能帶動所需效果

入場前得先有心理準備，《虎毒不》絕非好受的觀影體驗，全片之悲情與沉重，哪管有再強心力都會極為壓抑，簡直有如恐怖片般告訴你「千祈唔好生」。單看故事簡介，有一刻誤以為如南韓驚喜作品《82年生的金智英》，寫個事業型女性在母親、妻子、女兒之間的平衡，惟《虎毒不》並不如該片般有個光明走向，每每以為有所轉機，竟是陷入另一個低谷。即使女主角身為「女兒」的身份，仿似與母親的一席話讓劇情有轉機，《虎毒不》就是很殘忍地告訴觀眾，有時候連最親的人都不一定能夠幫助你，也沒有留意過自己身陷甚麼程度的困局，到頭來還是找不到出路。戲劇角度上，很少會有一部電影從頭到尾都沒有一絲希望、不予觀眾一刻情感出口，就連開場都已充滿壓力，可若電影目的正是要給觀眾帶來這份悲痛，陳小娟成功地做到了。

 

《虎毒不》無疑是個近乎挑釁觀眾的體驗，觀影時都一直在想，電影有必要拍得這樣悲，女主角身邊沒有遇上任何好人、人生完全沒有任何希望嗎？看著看著卻開始明白，陳小娟正要將一切推向死角，為觀眾帶來趟最沉重的體驗，畢竟現實不一定會有戲劇性的美好，讓觀眾切實體會產後抑鬱所面對的問題。

《淪落人》觀感再好，觀眾都會有一刻懷疑，現實有沒有如黃秋生角色般的大好人？這在呈現上或已令人有刻「出戲」，《虎毒不》正要把一切推得最盡，女主角面對著無論如何招手、身邊都無人能夠相助，甚至在社會上屢試屢敗時，自然會把情緒推向死角，觀影前未必會了解產後抑鬱是甚麼一回事，《虎毒不》正形象化地展現了這個心路歷程，讓觀眾都與主角一同地痛；即使沒有經歷過，身為男人甚至一生都不會體驗到，都能透過鏡頭去形象化整件事。

 

很欣賞《虎毒不》縱是要悲，卻沒有一味賣弄或無病呻吟，劇本真能刻劃出女主角面對的問題，再用上最寫實立體的方式，呈現故事所需的感情。《虎毒不》絕大部份時間都沒有明顯的故事線，就是一位新手媽媽的生活日常，如何從少女慢慢變成個「師奶」，又怎樣從愛惜女兒變得逃避女兒。劇本無需處處明言，許多事情都是透過側寫或暗場交代，以至畫外音已足能達到所需。無形的壓力非直接的傷害，亦非從哪個戲劇性的轉折出現，倒是從生活化的筆觸慢慢滲出，無需不斷渲染角色的壓力，無時無刻的哭聲、黯淡無光的環境、角色的造型、沉重的配樂，通通能多角度以電影語言揭示出主角的內心情況，沒有外露的對白，就隨鏡頭與演技去突顯角色的「累」，表現手法驚人。

 

《虎毒不》劇情背後的社會議題與價值觀一樣深人發省

片名《虎毒不》正源於「虎毒不食子/虎毒不吃兒」一句說話，哪管猛虎再凶猛都不會吃自己的兒子，那麼導致女主角走向崩潰邊緣，又是甚麼原因？這正是電影的重點。一如《淪落人》關注殘疾人士的生活，《虎毒不》在寫個母親的經歷時，也不忘側寫社會問題。當社會不斷宣揚母愛的偉大時，支援又是否足夠？女主角從職場到醫療制度上所面對的一切，更直視得制度與價值觀上的漏洞，在「母愛」的光環當前，又是甚麼因素令這份「愛」都變得煙消雲散？一如陳小娟在幕後謝票表示，我們常在街頭看見很多崩潰了的母親，就會輕言標籤「唔識教就唔好生」，可釀成母愛都崩壞，背後的原因又是否這樣簡單？一如同期幾部作品，《虎毒不》亦刻劃了傳統華人觀念家庭的問題，塑造男主角這個帶點「裙腳仔」的「廢柴」，某些根深的柢固價值觀，又會否將問題推得更盡？這個「廢」得極致的角色，沒有過度誇張，總會令你想起身邊人，閒來的朋友聚會或會互相笑罵，輕視問題的背後，同樣也是問題的推手，將角色進一步推向死角，一樣有其責任。

 

談善言演活了角色面對的累和痛，讓《虎毒不》錦上添花

《虎毒不》的成功，除了劇本與幕後團隊，幕前的談善言也是光芒四射（還是這裡應說黯然無光）。的確，這很明顯是找個機會讓談善言來場「演技大爆發」，卻爆發得有理。她從初段還有一絲笑臉，到末段累得如像個絕症病人般，造型或先助她一把，她也層層遞進地演活了角色怎樣跌盡低谷，保持內歛而立體的演出，已足令人看得心碎。一場一鏡直落的獨白，從蘊釀到爆發再收止，感情收放自如，即使身為男觀眾都感受到她的累，足看得雙目通紅，完全是超水準的表現，相信必能為她在《點五步》後，再一次入圍金像獎。

總括而言，《虎毒不》絕對是沉重得難以忍受，也絕非回舒服的觀影體驗，惟正因讓你看得情緒低落，正突顯電影的成功。陳小娟既要讓觀眾有回沉浸式體驗，就得把情況推得最盡，不帶一絲希望、沒有一絲情感出口，以悲天憫人姿態、以恐怖片的角度，去讓觀眾體驗產後抑鬱的問題、反思社會在高舉「母愛」旗幟下又有多少的支援。全片沒有一味無病呻吟或將悲情宣之於口，透過主角的經歷將一切娓娓道來，完美運用盡電影語言；談善言洗盡鉛華式演技，更令電影的可觀性與說服力大增。娛樂與戲劇的角度上，《虎毒不》悲到盡頭都沒有希望的設計，相信未必人人接受得來，某程度上亦把問題推得太盡，簡直讓人不願做母親，可故事的意義與技法呈現上功德圓滿，是世界各地都難得有這類題材，勢在2025年港產片中刻下一重要名字。
Rating：85/ 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