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6月9日星期日

種子黑白分明 栽種自由公義

種子黑白分明 栽種自由公義

只要有理想的土壤,豆子便能結實纍纍。

二十年前,我在丹山河畔租了一片八斗種的荒廢農地,開辦自己的有機農場,地主很好,爽快地答應租地給我,唯一的要求是讓多年來一直居此的老農祥叔繼續住下。祥叔本名郭錫昌,不知道為甚麼村中人都叫他「郭祥」或「祥叔」,我也是陪他看醫生時為他登記,才知道其真實姓名。一如很多獨居於新界農地的退休老農,因種種理由從大陸逃難到香港,輾轉在新界邊陲覓得一小片農地,自給自足的走完下半生。我也不知道祥叔的故事是平凡還是特殊,每天相對,慢慢知道他的點點故事。國共內戰國民黨敗走,祥叔是支持國民黨一邊的,不相信共產黨「解放」那一套,便留下妻兒先過來香港謀生活,可是,五十年代韓戰完結後大陸收緊通關,他們一家就被深圳河分隔兩地了,雖然妻兒試過數次偷渡,但都失敗告終,祥叔便一個人在港務農耕種,只能以寄物資回鄉的方式照顧家庭。
回說那白仁白豆角的來歷,聽祥叔說那其實是當時馬尾下農民的偶然發現。五十年代的香港政府為了改革農業運銷的問題,協助成立「菜聯社」,在新界各地組織起農民搞蔬菜生產及運銷的合作社,同時低息貸款予農民,又舉辦學習培訓活動,大大改善農民的生活。而當時沙頭角公路兩旁的村落,散居着很多走難南來的國民政府支持者(祥叔便是其中之一),台灣國民政府也想繼續經營留港的這批支持者,對「交流」方面出錢出力,雙方不謀而合(不講不知,早年的交流可不是單方面香港農民到台灣學習,南來香港的農民也把家鄉的種子和技術傳到台灣,為台灣近代蔬菜生產和育種出了一分力)。白仁白豆角就是經這種活動,在七八十年代帶到香港來,馬尾下的農民見其味道特別好,便開始自行留種種植,成為當地的特色蔬菜。

左有紅色污泥 右有白色恐懼

羅大佑的一首老歌叫《亞細亞的孤兒》,我每次聽到都會有一種莫名的惆悵,令我想着父親的一生。這是一首借台灣作家吳濁流同名小說而創作的歌曲,小說的內容是講日治時期的台灣主人翁面對着日本人時低人一等,跟中國人一起又不被當成同胞,講的是台灣人那種身份認同的缺失。而羅大佑的歌曲更伸延至國家地位的認同。

「亞細亞的孤兒,在風中哭泣。黃色的臉孔有紅色的污泥,黑色的眼珠有白色的恐懼,西風在東方唱着悲傷的歌曲……」

在那個大時代之下活着的中國人,不是面對左邊「紅色的污泥」,就是承受右邊「白色的恐懼」。我的父親下南洋開荒、回國讀書、被批鬥、出走離國,在祖國生存不了,也無面目回南洋的第二故鄉……而一介莊稼漢的祥叔避走共產黨,妻離子散,有家歸不得。大家同樣都是念鄉而不能歸,只能抓一把帶着記憶的豆角種子,滯留在另一個孤兒角落定居下來,繼續撒它們,栽培它們。還好這裏有一個尚算體恤的鬼佬家長,接收了這一班又一班的成年孤兒,讓他們安穩的度過百年歲月。

父親是一個磊落的人,那一把黑白分明的種子就像他的性格,不能茍且於羞辱他的國土中;祥叔口中說着國民黨的好,但卻當不了真正的國民政府人民,更不知他覺得好吃的白色豆仁,可能只是象徵着白色恐懼的統治……戰後的香港雖然貧困,但人們仍有自由選擇栽培自己喜歡的種子,說真實的說話,不一定要種祖國的紅色豆子,就算這種豆子名為「金山」,靠攏着便可以攢積金山銀山,但在我的父輩眼中,絕對比不上千辛萬苦得到了的自由與公義。有一班權貴原本一直吃着來路的「荷蘭豆」、戴着「荷蘭水蓋」,但今天卻嚷着紅色的豆子才是「母親」的味道,其實只是愛吃「金山」罷了,如果我們真的珍惜這由一代人所爭取的這小片自由土地,想要繼續自由地隨便撒下不同的種子,今天便要一起勇敢踏步出來,向這班權貴大聲說不。
撰文:坪原猴
新界邊鄉成長的野猴子,拾起父母的鋤頭想保着最愛的農村風光人情,希望每個孩子都能有赤腳走阡陌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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